乐时陷入沉默,他不是没看过恶评,但当这些话毫无保留地刺进他的眼里时,他还是免不了脑海闪过短暂的空白,更何况将这些事情展示在他眼前的并非别人,而是自己的亲人。他的母亲慢慢开口,说:“最近家里总是收到奇怪的包裹,里边有不好的内容,所以我和你爸决定赶过来。”
乐时直起背脊,紧张感让他的手心出汗,他脱口而出:“你们没事吧?有没有报警,家庭住址的事情——”
“说这么多也没有用。”男人第一次开了口,语气中不容辩驳的威严令乐时收住声音,甚至连呼吸也下意识地屏住了,他看见那双宽厚粗粝的手松开,父亲的声音带着无处不在的叹息与失望的意味:“你退赛吧。别做这些有的没的了。就算回家什么都不干,也比现在这个样子好得多。”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跳舞唱歌,博人眼球,我还以为你当时闹翻天也要做到的是什么。你小时候想学弹琴,我们交钱让人教了,中学的时候成天在那什么街舞社里鬼混,我们觉得那年纪爱玩,也让了。但你早就成年了,你想要的东西我们从没有不满足的,养你这么大,只有一个愿望,让你好好生活下去,上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
他的父亲说得有点儿激烈,不得不停下来松开白衬衫的一颗顶扣,中年人的一张方脸依稀能见得出年轻时的端正秀气,可双眼却向外吐着倔强执拗的怒气的火舌,他拔高调子,命令式的口吻:“而你——你好好看看,好好想想,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赶紧写申请退赛,和我回家。”
“爸。”乐时对这样熟悉的责斥与命令已经习以为常,尽管他与父亲之间,只需要三言两语就剑拔弩张,可只有这一次,他在发怒的半道上忽然觉得疲惫。
——谁能想到这样荒唐的事情会出现在他的身上,莫须有的罪名指向了他,几乎是突如其来,惊讶之后是极度的不甘,家人迫使他在舆论压力下退出,逼迫他否定两年多的努力,虚掷那些彻夜不眠的光阴。
“我不会退赛的。”
母亲长叹一声,他的父亲似乎从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怒吼,如同一头发怒前的公牛,他不安地前后搓着双手,发出响亮而威胁的摩挲声。乐时看着男人的眼睛,坚定不移地与他对峙,他其实胆怯又自责,手心的汗冷了,心跳得很快,每一下都震耳欲聋,带来某种奇怪的呕意。
乐时听见自己又强调一遍,声音陌生到简直有些冷厉的意味“我不会退赛的。”
男人腾然起身,挥高拳头,鼻翼颤动,粗气直呼。
乐时不退不缩,倔强无比地看着他,男人终于没有下手,只是将拳头一挥,懊丧地捅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父亲似乎热得慌神,汗水浸湿了胸口与后背的衬衫,他回头寻找自己的公文包,怒声说:“你自己想想你多久没有回家了,你心里已经没有家人了,养你还有什么用?”
疲乏无力的感觉更甚,乐时在他转过眼睛的时候几乎被抽干了力气,尽管在见到他们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再也不想和家人对抗。他无法接受对方对自己追寻之物的全盘否定,家庭对他而言,大多是争吵、控制、漠然以及漫长的禁闭。
乐时长出一口气,却不知道他的声音也在剧烈发抖:“您要是不把我当成家里人,那就不当。”
“亏欠家里的东西,我也会还的。”
“怎么用亏欠这样的话……”他的母亲捂住了嘴,似乎陷入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里,她的眼底闪起泪花,乐时在看到她的眼睛时心乱如麻,巨大的压抑的感情像难以抵御的潮流,从父亲暴怒失当的话语、母亲失望悲伤的瞳仁,以及他不管不顾的反击里,猝不及防地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