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无法消解的痛苦,抑郁与哀伤,他作为一个“普通朋友”,不过是阚君桓人生里的插叙,既不能承上,也没有半点启下的作用。总说这样的身份何德何能与他嘘寒问暖,如今眼睁睁看他一再鞠躬低头,面对整片白色的世界,但他却无话可说。
他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坐了很久,半边球鞋被溅进来的雨水打湿了,唐之阳深吸一口气,消毒水的气息仍有余温,大厅里保持着病员来时的骚乱,几串泥泞的脚印,从门口长长延伸,像一段慌乱断续的生命线。
急诊室的门大开,浑身湿透的家属与急救人员围在病床边,室内有心肺复苏机空荡荡的压迫声,心电仪器拉着漫长刺耳的拖音,有哭声缓慢地流淌起来,唐之阳加快脚步离开,输液室里没有哭泣,角落里的于斐和乐时靠在一起睡熟,神态恬静安然。
唐之阳能够确定的是,二人间至少有一方是喜欢另一个人的,只要这样想,一切都能想得通透了。年纪尚轻的爱憎,来得强烈,去得痛彻,带着强烈的感**彩,他没再打扰这两人,在医院外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借了充电宝,打开手机。
他没有打开微博,选择性无视了几条触目惊心的推送,“压力”“抑郁”“暴力”“失格”之类的字眼,尖锐地带着刺。唐之阳打开消息界面,在联系人处下划,顿在阚老板两个字上,以前还当他们团的伴舞,在团员的哄笑声里开玩笑,问什么时候发工资,小唐吃了上顿没有下顿,闹大了笑话,哄哄乱乱地说起浑话了。
“队长是黑心煤老板,次次拉人来干苦工,跟签了卖身契似的。”
阚君桓是十分头疼的样子,一双眼睛那么明亮亮地向他那处看,湿湿淋淋的汗水浸透他的舞台服,唐之阳记得很清,是件极薄的天蓝色丝绸衬衫,几乎使他的肌肉都透出似有似无的雏形,他笑着说:“签下来也好啊,看人愿不愿意了。”
他总把话说得句句真挚,每件事情都在心中留下庞大回声,他永远强大而又可靠。后辈尊敬他,队友喜爱他,高层领导赏识他。他似乎什么都不缺,唐之阳的手指顿在返回键上,觉得自己放下舞伴的工作之后,对对方而言,已经是可有可无。
阚君桓缺少安慰吗,缺少劝告吗,生活在高处的他,会接受自己的告慰吗。
答案显而易见,对于感情的进退,他一向失当。
和他上条信息停在六月十八日,他向他说晚安,阚君桓回他好梦。
时间是凌晨,但那一夜他并没有睡着,维多利亚港盘旋的海风如若深蓝色的鸥群,被远慢的汽笛引向熹微的白日,他把自己的过去剖白于深暗的夜幕下,像一盏苍白的射灯,暗角里血淋淋的几个字,分分明明是自己的“仍然喜欢”。
唐之阳一旦安静下来,心底就总有这个人的音容笑貌,像浅睡时分的一次惊悸,当他站在万众瞩目的票数第一、主题曲C位的时候,潜意识里的想法是——
这地方这样空廓,明亮得几乎要将影子都熄灭了,在那一片镁光灯强烈、刺眼、干燥的灯光里,阚君桓看得到他吗。
唐之阳叹了口气,退出待编辑的消息界面,给乐时打了个电话。不出意外是于斐接过来的。
“在便利店,要不要吃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