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日子真就是一般平静,晏久初每日重复地去上学,回家,在家里跟家人们唠嗑,被大长公主时不时接过去玩,偶尔去几次小姐妹们的聚会,庸庸碌碌从秋到冬,长进有没有是不知道,但是脸上的两坨肉倒是都长回来了。
先前摔下马那事叫许敬月一直都很担心她的身体,她醒来后便每日都变着花样给她做补汤,到了冬天,总算又把她养回到了白白嫩嫩的样子。
一眨眼,就到了隆冬时节,这是晏久初在年前最后一次进宫上课。
晨间风雪大,她披了件厚厚的白狐大氅,也顾不得兜帽会把发髻弄乱,只严严实实地将头顶和后脑勺都盖住,不给寒风一丝机会。
手里的汤婆子被她宝贝地握着,昨夜方下过雪,今早又在升太阳,正是冰雪消融之际最冷的时候,晏久初一脚一下踩着半化不化的残雪,吸吸被冻到通红的鼻子,坚韧不拔地向前走。
到望月台的时候,屋里正升着暖炉,门窗关的严实,她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叫被冻伤的整张脸都缓一缓。
即便是入冬了,今日这样冷的天气也实在是少见。来这里上学的都是身份顶尊贵的郡主县主,平日里半点苦吃不得,故而今日一早一探这天,便有许多人告了假。
齐学究今日却特地来的早,等在学堂里,见到晏久初进来的时候,眼睛都要笑眯了。
“县主真是难得,有这般爱读书的精神。”他精神矍砾地夸赞道。
这才哪到哪,晏久初想,想当年在学校读书,除非学校下了今日停课的通知,不然就是再大的暴雨再大的风雪,也得雷打不动地去上课。
“老师过奖了。”
她将脱下来的大氅交给冬藤,由她去角落里抖一抖挂起来。
手里的汤婆子还有些余温,她便一直抱着,凑到学究跟前看了两眼。
“老师,这不是……?”
“县主来的正好。”齐学究将桌上一沓字帖交给她,“老夫先头就说过,县主那一手字,源头理应出自我那故交好友曹澜之手,那曹公前些日子神隐去了,如今年节终于回了京,老夫便兀自向他讨要了几册字帖,明日起便不必来上课了,县主可自行在家中练习,以求精进。”
晏久初近几月练的都是付云归走前留给她的字帖,每日练习,的确已经临的七七八八了,如今居然还能得到付云归他老师的字帖,实在大喜过望。
她抱着字帖向齐学究鞠了一躬,“多谢老师,学生回去之后,必定勤加练习,不敢怠慢。”
“好,县主快去里间的炉子边暖暖身子吧,再过些片刻,咱们就开讲吧。”
今日望月台零零散散总共就来了四五个人,晏久初带着冬藤去暖炉那边烘手,人还没站定,对面便有阴阳怪气之音传来——
“我就说啊,有些人明明出身只是个侯府,得了便宜挤进这望月台来读书,还不老实,平日里时常觍着脸缠着大长公主也就算了,到了学堂,竟也不要脸地凑到夫子跟前卖笑,叫夫子撇下我等众人,偏疼她。”
这是……说的是她?
晏久初愣了一愣,看了眼这个阴阳怪气的人,正是恭王府十三岁的柔则郡主。
“柔则姐姐,你在说什么啊?是在骂谁吗?谁是有些人?”
秦王府的昭玉小郡主倒是天真,听这语气就知道,她是真没听出来,柔则在说晏久初。
“我说谁,谁心里头自然有数,姐妹俩一个赛一个地不要脸,姐姐惯会攀高枝,妹妹却也知道抢男人。”柔则翻了翻手,粉嫩的指甲覆了莹亮的寇丹,继续怪声怪气。
“想当初,听说他们家还敢告我们表哥害人,笑话,都是凤子龙孙,还要给他们一个臣子家让脸不成?亏得表哥脾气好,还跟他们去大理寺辩解了一番,怎么着,最后大理寺都判定表哥无罪,真是给他们脸了。”
这要是还听不出来,那就是傻子了。
被告到过大理寺的柔则郡主表哥,最近那就只有一个临安王世子付云归。
而他,是被晏家告上去的。
正好晏久初就在这,正好晏久初也有个妹妹,跟柔则说的都对上了。
剩下围在炉子边的人都默默低头,一声不敢吭,只有昭玉小郡主看了看晏久初,又看了看柔则堂姐,诚实道:“可是我觉得阿九姐姐并没有攀高枝啊,上回我还在御花园里看到,是大长公主非要拉着她说话呢,柔则姐姐你这话不对。”
“昭玉!”柔则着急地瞪了她一眼,蓦得却听到一声冷笑。
憋了许久未说话的晏久初,就是想等她阴阳怪气完了再开口。
“你笑什么笑?”柔则抬高了下巴,不满地怒视着她。
晏久初没理她,只四下环顾了一圈,对昭玉郡主道,“小郡主可有听到什么犬吠声没有?奇怪了,冬日里这么冷,居然还有狗不停歇,非要跑出来冲着人叫唤,也不晓得它说的话,人根本听不懂,什么汪汪汪的,只是吵得我耳朵疼。”
别人阴阳怪气她,她自然也要阴阳怪气回去。
昭玉大咧咧没听懂,却是一旁稍大些的英国公府康淑县主听进去了这话,没忍住笑了出来。
柔则大气,指着晏久初高声斥责:“你骂我是狗?!”
“我从头到尾,并未指名道姓过谁,毕竟我的耳朵,刚刚又听到狗叫了呢。”晏久初挑衅地看着她。
“你,你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我,你反了天了你!”
自恃王府郡主的柔则毫无忌惮地就要对晏久初动手,她抬脚从暖炉那边跨过来,想要挠花晏久初的脸。
“郡主还请好好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晏久初不避不让,直接从袖中掏出上回皇后给自己的那枚玉扳指,亮在了柔则面前。
玉扳指上赫然刻着两个字——鹤瑶。
那是皇后娘娘的闺名,当今皇后,出身云阳侯府,名曰,云鹤瑶。
“这个我认得,是皇后娘娘的玉扳指!”
昭玉终于发挥了她的作用,柔则只剩一寸之遥就要划上晏久初的脸颊,听到她这句话,硬生生将染着寇丹的指甲停在了半空,收也不是,继续也不是。
“你,你不要脸!你居然还敢怂恿皇后娘娘将这玉扳指给了你,你们家简直是想攀高枝想疯了!”
她不能打,便直接指着人开骂。
“柔则!”
倏忽,一道严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晏久初屏气凝神想好的回击尽数烟消云散,她躯体一僵,几乎立刻便反应过来是他。
他回来了?
“表哥你回来了!”柔则看向一身玄色大氅阔步过来的人,兴奋地以为会有人给自己撑腰了,腰板立时也挺得更直了,“表哥你快来,这个女人太讨厌了,她前面害你在大理寺受审还不够,最近又老是粘着姑母,她肯定是想通过讨好姑母,做梦嫁给你呢!”
“你在说什么?”付云归凌厉的眼神仿佛还带着屋外的寒气,看一眼两人的距离,怕柔则的指甲伤到晏久初,直接上手将人拉到了自己身边。
“表哥,你怎么能碰她!”柔则不满地嘟了小嘴,“这个女人跟她妹妹一样,都是想攀高枝想疯了的,表哥你不要理她就好了,不用为了我……”
“柔则!”付云归再一次无比严厉地喊了她的名字,“这是忠义侯府的县主,她爹是替朝廷守卫北境大片土地的功臣,她有个哥哥在兵部任职,还有个哥哥在幽州领兵,还有个哥哥在国子监太学传书授业,她全家都是朝廷的肱骨之臣,她的县主之位是皇上亲封的,你在这里嘲讽她什么?”
“我,我,我就是,就是看她不痛快,我……表哥你为什么要帮她骂我,我才是你表妹,她居心不轨,她才该骂啊!”
柔则属实被付云归这副样子给吓到了,她委屈地哭了起来,边哭还边想着怎么给晏久初泼脏水。
付云归耐心有限,看着眼前这个小表妹,眼里半分柔情没有,说出口尽是庄重又严肃的话——
“她哪一点该骂?柔则你给我听清楚了,让她到望月台读书,是我向皇后娘娘提的建议;夫子偏疼她,也是我事先请求他多加关照;他们全家将我告上大理寺,是因为我本来就有罪,是她不计前嫌帮我说话,救了我;大长公主接近她,也是因为我亏欠她,她一直在想办法替我赎罪;还有皇后娘娘的玉扳指,是朝廷本就对不起她,那东西就是她应得的;至于她的妹妹,那是个再单纯善良不过的小姑娘,往后你若再在人群中造谣生事,别怪我不客气地把你拎到陛下面前,你便到他的面前逞威风去。”
“表哥!”
柔则大吼大叫着捂住耳朵,选择性不去听付云归这一大番维护晏久初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