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祈应声出现在寝室门口,身上已经换过一身墨青的常服,“醒了?饿了吧,洗漱一下,出来吃点东西。”
楚归翻身而起,叮铃铃的进了隔间,又叮铃铃的出了起居室,桌面已布好各色精致的食物。
“早饭还是午饭?”他有些拿不准的问了一声。
萧祈替他盛好一碗汤,有些好笑,“第二日傍晚了,你这一觉睡足了十二个时辰有余,是晚饭。”
楚归暗暗咋舌,他从没想过自己这么能睡,一整天的时间,居然连个梦都没做过,而且,看样子肾也不错,完全没有内急的感觉。
他像个大爷似的接过汤,啜上一口,特意傲慢到谢都不肯说一句,可惜萧祈脾气好的很,压根没在意他的这些小挑衅,还殷勤的替他布菜,让他这造作的表演有些进行不下去。
肚子也确实有些饿了,于是懒得再找茬,开始风卷残云的干饭。
对面萧祈居然吃的也不比他慢,好在仪态确实优雅,倒也没给人狼吞虎咽之感,没多会功夫,一大桌子饭菜快速见了底。
楚归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多会儿醒的?饭菜都还热着。”
萧祈:“不知道,半个时辰换过一桌就行了。”
楚归心道好吧,打扰了,贫限想。突然又对对方食欲之旺盛产生疑惑,既然半个时辰换过一桌,那这位是个大胃王?还是一直没吃等着他醒?
不知不觉嘴里就问了出来:“那你怎么也吃这么猛?之前没吃么?”
萧祈随口答了:“我想你应该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七岁后从来都只有一个人吃饭的楚归有些接不上话,因为没有人考虑过他喜不喜欢的问题,就连最亲的堂姐,也都只顾得上考虑他能不能活,会不会受伤,或者会不会再次发病。
他干咳一声,将心里泛起的奇异情绪迅速压下去,起身走到书架旁借着找书逃避回答。
这时无名晃了进来易容更衣,楚归便跟到了梳妆台旁盯着人。
片刻的功夫,嘴里就开始了唠叨,这里的手法不太对,会显得鬓角不自然,那里的铺垫有些多余,王爷的下颚角线条会更锋利一些,啰里吧嗦,鸡蛋里挑骨头的扯了大半天。
无名在这阵嗡嗡声中终于收拾好自己,出门前,又是委屈又是怜悯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萧祈用余光收到手下暗示,却只是慢悠悠的翻着书,眼都没抬的评论道:“千面柳傅的徒弟呢,易容术绝对是顶尖的程度,肯说你几句是你的运气。”
无名迅速转头看向重楼,两人这是已经说开了?主子说他是柳傅的徒弟,这位居然也没反驳,那他果然就是传闻中的野鬼?
于是不自觉的又多看了几眼,现在重楼的这个壳子,漂亮成这样,也不知道是不是野鬼的真面目,若不是,那真面目又该是什么样?
他这多几眼,立刻招惹了主子的催促:“还没收拾好?”
无名回过神来,没敢再多想什么,快脚的出了门,密室内再度剩下两个人。
萧祈:“你白日里怕是已经睡饱了,若是无聊,书架上的可以随意取阅,政史兵法不感兴趣的话,还有一些江湖奇闻,各门各派武功特点什么的,你也许会喜欢。”
楚归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没到可以催着人去睡觉的时辰,读一读武林八卦史倒也能得个乐呵,刚准备付诸行动,密室门再度打了开来,他还以为又是无名,可是定睛一看,是个有些面熟的中年人。
再一打量,立刻认出了人,主要他对这位头上的绿竹头巾印象很是深刻。
是玄机阁阁主阮纪行。
楚归有些小惊讶,随即明白了萧祈的消息源从哪儿来的。
阮纪行则吓了一大跳。他照例五日一报,准点到了王府,没想这次书房密室内居然还有个外人,还是个异常貌美的少年。
“……这位”他立刻向王爷看去,眼神中充满了疑问。
萧祈:“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野鬼?”阮纪行喃喃低语后顿时有些失色,再度将人仔细打量一番,目光最后落在了脚踝的锁链上,眼中的神情真是一言难尽。
楚归浑然不觉,好像被囚禁丢脸的不是他,他只是来这私家图书馆串门借书的同学,一脸笑意盈盈的问候道:“阮大阁主,别来无恙啊。”
阮纪行立刻开始回忆到底哪里见过这人,对方居然能一口说出自己的来路。
萧祈却一点也不意外,玄机阁与柳营打过不少的交道,以往用假面见过也是很正常的,不动声色的放下了手中帛书,等待阮纪行恢复常态开始禀报。
阮纪行有些摸不清这两人现在的关系,要说亲密无间吧,野鬼分明拴着脚链,是个被禁锢自由的状态。可要说他是阶下囚吧,自家主子不仅将他关在密室里,如今这架势,甚至给他一种无需顾忌,任何机密都可共享的感觉。
饶是自诩机智过人的阮大阁主,此刻也有些踯躅,嘴张了好几次,也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楚归见他这幅模样,不由失笑,他倒也不至于这么不识趣,真把自己当了什么内当家,于是叮铃铃的从阮纪行面前走过,书架上选了两本感兴趣的册子,再叮铃铃的入了寝室。
铃声十分节奏动感,似乎那脚镣正踩着鼓点在拖行。
动静终于消停了,估摸人已或趴或躺的安静下来,开始看书。
阮纪行吞口唾沫,低声问道:“王爷,现在这个声音说话可以么?”
萧祈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直言道:“无需这么防备,再小声又如何,他若真想听,你就是蚊子叫他也能听见。说吧,这几日可有何要事?”
阮纪行实在有些理解不能,屋里那人,可是个闻名天下的刺客啊,手里不知沾了多少人血。就算当年真的对王爷有过救命之恩,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心隔肚皮,他到底是何来意也说不清楚,主子怎么能这样毫无防备的将人留在身侧呢?
他不吭声,只用眼神顽固的表达着自己的疑惑,萧祈耐着性子解释道:“我让你追着他的消息那么多年了,他无恶不诛的戒条可有破过一次?”
阮纪行想了想,干脆没有遮掩,答道:“没有,疑似野鬼做下的案子经我手的大概二十多起,确实都能称得上罪有应得。可这也不是他罔顾律法的因由,他造下的杀孽,已经数不胜数,王爷,您……”
“你也说了,他杀过的人数不胜数,但可曾错杀一个?经年陷在杀戮快感与钱财诱惑之中,还能保有底线,这样的人,值得我再信他一回。况且,我虽然锁着他,但他只要应承一句不去南永就可脱困,你见他糊弄我了么?”
萧祈这句话说完,屋里似乎又有叮铃铃响起,但也只是短促的一声,立刻又沉入了寂静。
阮纪行见主子心意已决,他虽算不得心服口服,可也还是愿意相信这个判断。
当年收他做门客,对他全心全意信赖,甚至将玄机阁全盘托付的时候,不也是这样意气决断的么?士为知己者死,也许,能因此得了野鬼的忠心,从此多添一枚安全保障也说不定。
于是再不犹豫了,整理好的条陈一一道来:
“主子上次吩咐察看的程立翁,已派人在接触了,此人很是油滑,早年在沧州为官时,还有个绰号叫做“不倒翁”,可见手段的厉害,对这种人,光是钱财官位吸引尚且不足,我的建议是再多观察一阵,如有必要,还是需主子亲自出马坦诚以待,或可引为奥援。
这是第一桩,第二桩便是太仆寺一脉归属。
这件事情对朝中撼动极大,只是事发仓促,很多人尚未开始行动,我们虽然早行了几步,可毕竟比不得丞相太尉两公势大,林塬虽然有把握能入了兵部,但车马大总管怎么也不可能落到他手上,原太仆少卿和车府令是丞相一脉就更不可能了,眼下呼声最大的却是中郎将万丰宝。”
萧祈微有诧异:“他一个拥兵过万的中郎将,战场上好不威风,如何愿意来做个车马总管?”
阮纪行:“王爷您是读多了兵书,对那些个名将心生仰慕,只恨不能亲自率军驰骋疆场,可有的人却意不在此,总管全国车马,您知道这里面的油水到底有多巨大么?几万并不属于自己的小卒子与万万即将属于自己的银钱,孰轻孰重,只有那位中郎将自己才知道了。
说起来,万丰宝与原太仆寺卿蒋钦还有过一段渊源,十多年前曾经在云州同期为官,一个州牧,一个州卫,没想到多年之后,还能接手了对方经营多年的司职。”
“既然说他呼声最大,那他的本钱到底在哪里?”
“据查,此人虽是武将,但是极其擅长敛财,并且端是心狠手辣,但凡他看上的,总能借着名目肆意搜刮,贪的厉害却又极度的舍得。
六年前向江淮武投诚后,这些年对太尉府的巨额供奉一直没有断过,这捞钱的手段私下被江淮武赞过两回了,所以一干心腹投其所好,推了万丰宝出来争这个职位,也算是对太尉表了忠心。”
萧祈沉吟了一会儿,这件事情早朝才定了大方向,没想到半天过去,斗争已经到了明处,他虽然抛了引子,但却还未够格参与其中,更何况他如今的目的暂时也是自保而已,在此之上,如果能真正的把控执金卫,做个名副其实的贤王那就再好不过。
思及此,对着手下回应道:“观望吧,若是万丰宝得位对我们也没太大影响,只是要加大对这人的调查,务必做到知己知彼。”
阮纪行应声而去。
萧祈在书房又坐了好一阵,也实在到了就寝的时候,只能硬着头皮回了内间。
圆圆的玉床上,翻开的书册被信手丢到一边,心中的那个人呼吸均匀的睡得正香。
他笑着摇摇头,昨夜怕激怒他没敢进屋睡觉,书桌上略略趴了一阵而已,没想到人家安稳的睡了一整天。
今晚又做好挨揍准备进屋了,居然还是睡着的,这家伙,睡神投胎的不成?
迅速洗漱完,挨着床边最远的角落躺下,愣愣的盯着面前这张脸庞,良久,终于带着笑意闭上了眼。
这边的桃花眼闭上了,不一会儿,那边的凤目睁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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