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明笙看她跳脱, 板了板脸, 叮嘱:“慢些。”
如意扬扬下巴,道:“这些小事都办不好, 也没脸在公主身边了。”姬明笙从东宫出来后,就闷闷不乐,如意担心得不行,好在路上撞见楼长危, 眼见自家公主有了消遣的事, 愁绪削减, 如意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自然份外卖力。
姬明笙见如意燕子似得扎进岸边酒家里头,笑了起来,回身看楼长危在安抚他的爱驹,这匹名唤云追的黑马极通人性,大许是知晓自家主人晚些便要将它留在岸,很是不高兴地摆头起蹄。
“它好酒?”姬明笙问道。
“公主要请它吃酒?”楼长危反问。
“区区一坛子酒而已。”姬明笙道。她的仆妇机敏,趁他们说话间,去旁边酒肆抱了一坛子酒过来。
楼长危接过,拍开泥坛,顿时酒香四溢:“好酒。”又有几分无奈道,“它吃刁了嘴,下回再不肯吃浑酒。”
姬明笙奇道:“它便是要吃好酒,难道将军养不起它?”
楼长危道:“酒非好物,多吃无益,浑酒淡如水,吃些也无妨。”
姬明笙浓长的眉微扬:“将军待它好生周到。”
楼长危垂眸,他墨染的睫毛,晃晃地托着灯火投下的点点昏黄,在这样摇摇的昏黄里,他不是趟血抵沙满身煞气的边关将军,而是春光里停足看花的少年郎,淡而温润,见着他,令人复喜又忧,喜,何其有幸春日得已逢君;忧,别后何处去相寻?他恍恍然入梦来,在梦里挥之不去、挽之不在,结成一枚小小的枳子,芳香而酸涩。经年过后,薄凉入骨的将军独守着荒城,□□沥血,眉藏风霜,他用最温柔的目光,拾起一地败烂的旧年好春光。
那又香又涩的枳子,就酸进了心里,酸了人一生一世。
姬明笙掩去目光,这样的人,若是相逢却不识,荒荒的年月得添多少的落寞遗憾?
“云追是我从野外擒来的,它本自由自在,跟随我后,常历艰险,我盼它能得寿终。”楼长危轻而缓地慢声道,带着他自己都不知晓的温柔。
姬明笙还未从楼将军的美色中回过神来,迟了一会方回道:“原来如此。”
楼长危捉到她不知为何的神思游移,有些纳罕疑惑,抬起头来,女肖其父,有姬景元的放诞在前,楼长危一见姬明笙的神情便知他想什么,无奈之余又有好笑,也只能当做不知。
楼将军雅量,姬明笙不好再拿大将军当美人赏,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看云追闻到了酒香,鼻子耸动,凑过脑袋,心急酒坛的口子太小, “咴咴”地叫了好几声,似有催促之意,道:“将军的马,比之闲卧马棚,应是更愿随将军卷黄沙逐边月。”
楼长危听她又接回了话,不由弯了下嘴角,抬手拍碎酒坛坛口,将酒放在云追前面。云追得了好酒,高兴地叫了几声,闷头吃酒,再不理会主人。
“好生照料。”姬明笙颇有纨绔架式地嘱咐护卫道。
楼长危拍了一下云追的脑袋,晃神间好似正与姬景元一道用膳,只是,与姬景元一处,他只能闭嘴止言,省得陛下戏弄之言滔滔不绝,与姬明笙一块倒无此忧,反倒心中愉悦松快。
姬明笙忖度他神色,心下暗道:楼将军,你这般岂不是许我得寸进尺?他们姬家人又一个臭毛病,便是不知见好就收,唯好蹬鼻子上脸。
楼长危看她不复刚才的落寞寡欢,那些肆意明艳重新怒放,随意所欲的华贵张扬,他眼中的一点笑意又深了一点。
春潮水涨,码头石板搭垒的水台,临水的那一阶漫在江水中,水波粼粼,碎了满江灯影,姬明笙蹲下身,用手拨了拨江水,毫不在意一截披帛浸在水里。
“今日是什么时节?”姬明笙拨了两下水,看对面河岸边一群提着灯,簇拥到水边,一只一只往水里放花灯,不消一时片刻,盏盏花灯随水而去,漂漂荡荡的散了整个水面,小船中二三书生见有花灯浮来,令船夫摇桨,挽袖伏身,伸手便要去捞灯盏,沿岸更有好些闲汉纨绔,吆五喝六地拿着钩子去勾,伴着近处做傀儡戏的锣鼓,不知哪处飘来的琴声,一时如烟火炸开似得喧嚣热闹。姬明笙疑惑不已,数了数时节,前后不靠,确实是寻常日子,抑或是什么菩萨佛祖的诞日?只是,哪个偶像的诞辰行法会,是放灯的?做功德?也嫌不伦不类。
楼长危护在她身后,迟疑着要不要答。
姬明笙回头:“将军?”
楼长危便答道:“……应是哪家花楼引客的手段?”
姬明笙大奇:“如何引?”
楼长危道:“这些灯盏里都藏有半句对子,有三盏灯能与花楼里留着的灯拼凑成对,行客捡了花灯,提着灯,拿着半句对子去花楼里相对。尾对,能换得书酒笔墨等风雅之物;中对,能得绸缎金银;首对,便能与楼中行首春风一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