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二夫人伤心之余,只管在那哭,都不知丈夫拿她的臂环当了暗器,将自己儿子打得头破血流。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姬明笙亲见沐二的狂犬做派,险些失了态,再看沐老夫人……沐老夫人大许已经见怪不怪,气都不想生,只心疼一脑门血的孙子,连声道:“好,他是你儿子,你尽可打死他,你是我儿子,我也能打死你。 ”
还真是这个理,这年头孝比天大,寻常人被自己母亲指着鼻子这般斥骂,就该跪下请罪了。可沐二非寻常人,他也跪了,跪得又利索又爽快,可他是冲着姬明笙跪的。
“公主要为我做主啊,天下哪有为兄的,叫弟弟娶自己相好的?天下哪有为母的,偏孙儿要杀子的?”沐二趴那涕泪皆下。
沐二耍赖的功夫深得市井闲汉真传,间中还从街集长舌老妇那领得秘要,撒得泼打得滚,骂也骂得,哭也哭得,大凡你接他一点话茬,没完没了。
姬明笙不想跟他歪缠,只半含威吓道:“二叔公,你吓着我请的客人。”
沐二直起身抹一把泪,回头看了眼罗织娘罗隅,罗织娘,他当没看见,进眼里都嫌恶心,他主要看罗隅。沐二自忖自个的良心往秤上一丢,一钱都挂不住,但是吧,罗家走狗屎运生的儿子属实不错,摸着轻飘飘的良心,指指罗隅,与姬明笙道:“公主,这小子勉强得人样。”
姬明笙着实有些讶异,沐二恨不能把罗家的墙都给刨了,竟能帮着罗隅说句话,那罗隅应当真不错,却反问道:“是吗?”
沐二嘶的一声,若答个“是”,轻飘飘的,太敷衍,若要他细答……罗隅再不错,那也不值当他长篇大论。沐二一想:管他死去吧,自个要紧。当下缩回角落不言语了。
沐老夫人看这逆子吃憋,意外竟有些愉悦。
罗家兄妹进得祠堂,惶惶跪下,祠堂供奉列祖列宗之地,虽然被沐二猪突横扫过,阴森之气却是不减,罗织娘只觉轻晃的烛火中,有无数目光从地下头顶牢牢盯着她,直盯得她头皮发麻,后背生凉。
姬明笙看人时喜爱直视,慢赏细看。罗织娘无疑也是美人,眉目清浅,似被淡墨扫就,自有脉脉回韵。比之姝色无双的燕云还,二人眉眼间的一点相似,不值一提,难为沐安辰能看着燕云还忆及罗织娘,对明珠思芳草,不愧是能中状元的人,思绪非常人能及啊。
她在看罗织娘,罗织娘也偷偷窥了眼姬明笙,惊惶中整个人坠坠下沉,不至禹京,她不知京中繁华,不见姬明笙,安知公主之尊?她这般高高在上,递来一眼都是恩赐。罗织娘茫茫想着:公主果如明珠一般,辰郎娶了她,又哪里能看见他人的好。心伤过后,却另有一点隐秘从心湖最底悄然浮上来:可辰郎终究是不同的,他人只见明珠光华,辰郎却知阶草芳香。
罗织娘还在自己的那些绮梦里不可自拔,沐老夫人先行发难,在上首痛心疾首道:“你这小女子,好毒的谋算,把我俩个孙儿害得好苦。你要求财,老身许你万金,你若求势,算计他人去。我沐府小门小户,家风清正,当不得你苦苦的谋划。”
姬明笙垂眸一笑,老太太不改天真烂漫,这般扣帽子、先声夺人,又能骗得哪个?
罗织娘却是一懵,张口便要辨驳,心里头不知多少委屈,她识得沐安辰时,都不知道他是侯门子弟。
罗隅将妹妹一拦:“公主,老夫人,罗家自知有错,但求回归旧地安身。”
此言一出,沐老夫人和侯夫人对视一眼,婆媳二人心中有鬼,难免心虚。
姬明笙看他一眼,对茜红道:“你去叫阿骨帮隅郎君正骨。 ”
罗隅呆怔,品不出什么滋味,他料此行凶多吉少,只想在九死中博一线生机,没想到,他忌惮无比的公主竟注意到他身上有伤。
阿骨嗒嗒进来,拿起罗隅的胳膊,推拉间将折断处拉好,拿枝条绑了,道:“罗郎君虽是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倒能忍得痛。”
罗隅谢过阿骨,这一打岔,他心头鼓足的气泄掉三分,再说话,就失了一分决断。
“罗郎君旧籍哪处?”姬明笙问道。
“芨州。”罗隅答道。
姬明笙道:“好地方,山青水秀,只路途遥远,舟车并用方可行。”
罗隅略有些不解姬明笙为何说起这些,就听沐二老鸹似得呱呱两声,道:“是哩,远得很,过山有山匪,过水有水盗,遇着一桩,骨头都捡不回来。”
侯夫人从臂弯里盯着沐二,目光若是刀,沐二早被千刀万剐了。
就算沐二不出声,罗隅也已会过意来。公主说这话,显是有提点之意,想是不会为难他们,但侯府却不会放过罗家。他们罗家已成侯府的眼中钉,肉中刺,画上一点污渍,除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