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帐那侧静悄悄的,要是以往萧大人在背后,可今天他不在。不知为何窗外的蝉鸣听得分外清晰,地上蜡烛燃烧的哔哔啵啵声也清晰可闻。
这些都吵得莺莺睡不着觉,莺莺心烦气躁,伸出手去将帷幕一把掀开。那边放着萧大人的枕头和被褥,整整齐齐摆在床上。
莺莺拍了拍那边的枕头,心里空荡荡的。
她嘲笑自己:等和离后自己一个人睡可是常有的事,不如趁今天先习惯。
可她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忍不住想,和离后萧大人会娶妻,这屋里就睡了他的新妻子,她会将这枕头被褥帐子都换去么?
莺莺想起这个就一阵心疼,那可都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嫁妆。
要么她和离的时候带走吧,萧大人不是那等小气之人,一定会叫她带走的。
这么想着莺莺满意下来,阖上了眼睛。怪不得她今天心头一直萦绕着不安,原来是担心无法立足、舍不得熟悉的摆设啊!
可睡了几瞬,她又睁开了眼睛。
新的萧夫人会将这帷帐也撤去吧?
莺莺想完这个问题就好笑,他们不是假夫妻当然会撤去这个阻隔在床中间的帷帐。
她又闭上了眼睛。
不等一会她又睁开了眼睛:那她种在花园里的草木怎么办?
那棵被人丢弃的黄木香如今都爬了整面墙呢,想必明年花期一定会繁花累累呢,若是落在不会养护花木的人手里可怎么办?
自然是挖走带走。
莺莺又闭上了眼睛。不等一会她又睁开了眼睛:乌婶呢?
要知道乌婶可做的一手好菜!别说糟鹌鹑烤肥鸭这样大菜,就连莺莺素日里不怎么爱吃的紫苏被她切碎加上黄瓜丝、咸菜丝、香菜都能凉拌出一道生津下饭菜!
算了萧大人是个挺好说话的人,到时候向他要走乌婶只怕他也会答应的。
莺莺又闭上了眼睛,踏踏实实准备入睡。
不久莺莺又睁开了眼睛:萧大人呢?
她很快就笑,自己可真是什么都想打包带走!萧大人不就是和离后等着娶妻的新郎官么?带走他还算什么和离?
可莺莺笑着笑着就愣住了。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浅浅月华越过窗棂,照进卧房,安静无声。
第二天裴娘子约莺莺去逛街。
她这回买了不少东西,进银楼光是式样不同的首饰就扫了一大堆,乐得银楼掌柜亲自请她们去雅间挑货。等出来后又去了绸缎庄,拉拉杂杂买了好几身换季衣裳。
很快就有了答案,她脸颊绯红:“我要定亲了!”
对方是裴娘子青梅竹马,两人情投意合,家里长辈便定了亲,过不久就要成婚了。
裴娘子还去绣坊买了丝线和布料,打算亲手给未婚夫绣一个荷包,说着说着便惋惜:“他这回要去渔阳贩茶叶,也不知多久能回来。唉,要是能将他装进荷包里就好了,这样我想带他去哪里就去哪里。”
她本是无心抱怨,可是莺莺忽然一顿。
“想带他去哪里就去哪里。”莺莺想起自己昨夜的想法,难道不正是这样吗?恨不得将萧大人也带走。
她不由自主问:“到底是为什么想将这个人带走呢?”
“还能为什么?”裴娘子大咧咧道,“当然是心悦于他喽。”
“只有心里有一个人才会想与他一时一刻都不要分开。”裴娘子这些天颇有感悟。
莺莺心神不宁回了家。
她游魂一般吃饭、做事、吃饭、睡觉。
今晚萧照又没有回来。
莺莺看着帷帐上绣着的蜻蜓、促织、蝴蝶图案,在心里胡思乱想:原来自己舍不得萧大人是心悦于他吗?
她可从未喜欢过什么人呢。
以前莺莺将萧照当作自己家人,可如今看来两人的感情早就在不知不觉之间超越了家人。
怪不得在听到萧大人说要和离时心神不宁了许久。现在想来那应当就是担心和不愿。
不是不愿离开萧家,而是不愿离开萧大人。
莺莺倒没有像旁人那样扭捏,心悦就心悦,她觉得堂堂正正:萧大人那么好,不心悦他才奇怪呢!
莺莺翻了个身。
可萧大人什么想法呢?
他平日里忙忙碌碌似乎对儿女私情不大注意,昨日又问她和离的事情,看来待自己当真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这可怎么是好?
若是他又喜欢上了旁人怎么办?那时候她岂不是就要灰溜溜卷铺盖走人?
莺莺又翻了个身。
不行,得想个办法。
裴娘子店里便迎来了莺莺。
裴娘子打着哈欠问莺莺:“如今正是忙碌的时候,你不在店里赚钱来我店作甚?”
莺莺神秘兮兮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问她:“我问你,你说男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喜欢什么样的?”裴娘子还没睡醒,迷迷瞪瞪搭话,“当然是美貌的,温柔的。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狐疑问莺莺:“你问这个作甚?”
不等莺莺回答她立刻捂住嘴巴:“莫非,莫非你是变心了?”
“你想哪里去了?”莺莺哭笑不得,还是遮掩一二,“我是替,呃,我一位友人问。”
“看你脸红成那样,你这位友人就是你吧?”裴娘子不愧是闺中密友,很快就拆穿了莺莺的阴谋。
莺莺只好点点头:“我是想知道萧大人喜欢什么样的?”
“萧大人?”裴娘子不懂,“你们都成婚快半年了吧?为何又要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莺莺和萧照假成婚的事只有两人知道,外人都被瞒着,莺莺便也不好解释,只含含糊糊道:“你管呢,先教教我应当怎么办?”
“好吧。”裴娘子不过问了,转而给莺莺出主意,“萧大人是个美男子,应当对美貌不在乎吧?再说了,你也算美貌。”
“可是温柔嘛……”裴娘子掐着下巴,狐疑打量莺莺。
莺莺的确与温柔不搭边,她能干精明聪颖果敢,可与温柔半点都不搭边。
她蹙眉:“那可如何是好?”
裴娘子倒有几份豪气:“说不定裴大人不喜欢温柔女子呢?”她转而给莺莺出主意:“你旁敲侧击问他不就成了?”
于是萧照下衙回家后就见桌上摆了一桌佳肴,他随口问一句:“今儿乌婶可做什么好吃的了?”
莺莺便有些不自在答:“是我做的。”
萧照还当那不自在是因为昨天自己问和离所致,他其实昨天问完话就后悔了:莺莺看上去对男女之情浑不在意,又怎么会想和他成真夫妻呢?若是问得直接些吓到她怎么办?到时候她若觉得萧照是个饥色的登徒子不愿再靠近他怎么办?
可叹萧照一个在外叱咤风云的人物却不知如何面对这些,索性在外面躲了两天,终于想清楚了他要徐徐图之。
因而他今天回家时带了荣盛祥的苏造点心,想着待会旁敲侧击问问莺莺。
乌婶送上来碗筷,各自心怀鬼胎的两个人拿起筷子开始吃饭,说实话吃什么都没滋没味,只心里盘算着一会怎么套话。
“你……”
“你……”
两人居然一起起了头,又齐齐住了嘴,大眼对小眼看着对方,最后还是萧照说:“你先说。”
莺莺便问:“听说隔壁吴家大儿子要说亲了,萧大人觉得他应当说个什么样的?”
说完后莺莺颇为得意,她可是想了好久才设计出个这样的问题,非但不暴露自己的心思还能委婉套出萧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萧照也在心里盘算:吴家大儿子?那小子似乎读书运颇好,刚考中举人。
莺莺为何问这个问题?
难道她喜欢读书人?仔细回想起来,那吴家大儿子的确生得文绉绉的,平日里手里拿把檀香纸扇。
这可与萧照这样习武之人截然不同。
萧照心里警铃大作,他斟酌着想了一下答案,自觉在御前对答都未这般尽心尽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