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他

“阿苏弥殿下?”

贡喇回忆了片刻:“是了……这位殿下的确是第一次来,下午桑吉帮忙搬行李回来之后提过一句,说王子们在分屋子的时候闹了口角,几位殿下都很排斥他。”

说完,贡喇歉疚道。

“佛子,剩下的我就不清楚了,在这之前寺院里的人都没有见过这位殿下……或许我为您去打探一二……”

无覆制止了对方。

“先不用,贡喇,你早些休息吧。”

“是。”

……

今夜是回到十年前的第一夜,昨日却是前世。身为佛子,梦境也有强烈的预兆与警示,所以无覆几乎不做梦,但今晚,他做梦了——

焉卮背靠雪域神山,受到神佛的庇佑,红色最早是虔诚的香烛,然后变成受追崇的僧袍,但红色在天幕与草原之下从来只是点缀的浪漫。

直到那日焉卮王城身陷火海,到处被叛军攻陷。

无覆梦回临死前的王宫,当时很多听不真切的远方喧嚣,如今因为是梦,反而都听清了。那是无数的哀号、祷告,甚至咒骂。

这些情绪四散在战乱中王城的每一处角落,又汇聚起来变成最凄厉无望的攻击,绝大多数的子民都在咒骂他们的王阿苏弥,也有人在骂无覆。

说王执迷不悟害了佛子,也说佛子误国让王失智。

在这个梦里,怨怼如在耳畔不散,既然无覆能听见,阿苏弥呢?他是否听见?

无覆睁开眼,就看到阿苏弥纵火的背影,王站在王殿外的高台上,望着远方的人间疾苦冷漠地笑了,然后他转身回来,手里的火把随意一丢,大殿昏红的幔帐开始燃烧。

原来不止祈求、咒骂,人间的嬉笑怒骂在他这里都无意义。

无覆看着阿苏弥朝他走来而逐渐清晰的脸,不知怎么想到了:也许这些话阿苏弥不止今天听到,他面不改色因为他听得太多、太多了。

阿苏弥走到无覆面前站定,沉静地欣赏着他传世的杰作——本朝最尊贵、圣洁的佛子,被他用六根玄寒铁索链扣在大殿的中央。

阿苏弥看到无覆肯睁眼瞧他了,先是蹲下来俯身亲在他唇角,然后倚在他身旁虔诚行礼。

那个梦外的、年轻的阿苏弥就此远去,无覆最熟悉的阿苏弥永远是这样的。

阿苏弥没有睁开眼,但知道无覆在看他,他枕在爱人膝下的侧脸恬淡,温声问:“哥哥为何看我?”

那之后的因果和缘孽,不能和这个过去的阿苏弥诉说。无覆于是张了口,又半吞吐了隐衷:他难免想多看这个阿苏弥多一点,记住他的模样情态,好梦醒了去和那个年少的比较。

阿苏弥冷不防说:“你难过了?你对我失望了?你怨憎我了。”

无覆讶异,便摇头:“不。”

“可你皱眉了。”

经阿苏弥说,无覆才知道他喜怒外泻,给阿苏弥的太多。但喜怒不等同于爱恨,这样浅显的道理,但阿苏弥就是不明白。无覆说了无数次他对阿苏弥既无爱也无恨,但千百次无用。所以这次无覆也不说了。

阿苏弥重新躺下来,双手搂着无覆。圣僧身上有六根锁链,阿苏弥的双臂来凑,六就成了八,而佛说人生八苦,身老病死苦,怨憎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无覆哥哥,人生好苦啊。”

“你陪我这最后一程,就不要皱眉了吧。”

远处传来着急的呼喊,近了,阿苏弥阖上的门被来人暴力破开,对方闯了进来,一边高声大喊:“王上!王,你在哪——王!!”

无覆认得对方,那是阿苏弥的臣侍,跟在王身边很久了,是个忠仆。

臣侍擦了擦头上的血,对阿苏弥焦急道:“王,叛军闯进来了,快和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