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怎么才来

闻衍寂寞地躺在床上,另一边被散落的玩偶占据,他缓缓抬手去够窗外无言的圆月,却只触碰到满手冰冷粘腻的夜色。

他的床上该还有一个人才对。

那颗被他遗忘的,脆弱的星星,会在这样的夜晚全身冰冷,不住颤抖,心如刀绞。

如果他不在,他就会在这样的夜空悄无声息地死去,永远不会有重新闪耀的那一天。

他答应过他……会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

他居然忘了。

闻衍猛地从床上翻身而起,砰地一下拉开窗户从窗口跳了下去,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柔软细密的草坪上,他朝栅栏之外狂奔,在打开栅栏门之前艰难地回头望了一眼这个他梦寐以求的家。

那两只小兔子已经睡着了,窝在它们软软暖暖的睡垫里,也许正在做一个青草味的美梦。

与他卧室相邻的那个卧室窗户被打开了,他母亲站在窗口,望向他的目光他看不太清。

“这么早就走吗?”她深深地叹息,“怎么就不能多留一晚。”

“我还以为能多留一晚的。”

闻衍望着她,觉得心口窒痛,几乎无法呼吸:“对不起。”

她没再说话,只是窗边的身影一直没有消失,闻衍内心挣扎得流血溃烂,然而出口却只是一句太过寻常的道歉。

“你要扔下我们吗?”

闻衍眼眶泛红,伸手扶住一旁的篱木,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你们抛弃我一次,我扔下你们一次,正好扯平,不是吗?”

“……你怨我们吗?”

闻衍怔然。

怨吗?

他们只是没有陪伴他长大而已。

不怨吗?

闻衍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没办法轻易说出这两个字。

钟可竹依然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不过此时她的目光却并不放在闻衍身上,而是逐渐放远,抵达看不分明的夜色深处。

“小衍,前路漫漫,道阻且长,你多保重。”

“如果在那边待不下去,就回到这里来,我们会一直等你。”

话音未落,乌云便将月亮彻底隐匿。豆大的雨滴如盆中倾泄,噼里啪啦地往地上砸。

闻衍身上换回了原来的剑道服,手中突然凭空出现一把油纸伞,其上琥珀色的光亮渐渐消褪,看起来就像一把普普通通的雨伞。

“母亲会一直为你遮风避雨。”

闻衍突然重重地跪了下来,朝窗边的钟可竹磕了好几个响头,他没有撑开伞,而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收在乾坤袋保存起来。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脸上流淌的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他额间磕出了血,被雨水迅速地冲刷而下,血腥味让他脸色惨白,他强撑着身体,朝陌生的温柔母亲告了别。

天际雷声虺虺轰鸣,闻衍负剑朝门外狂奔而去,下一瞬间就回到了花神谷试炼场,他没有看见的是,整个幻境也在那一瞬间彻底崩塌,里面的人影全部消失不见。

属于他的那一个尸香颅骨已经归位,然而另一个颅骨还悬浮在半空——顾剑寒还没有出来。

闻衍心急如焚,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抱着那个颅骨手都在发抖。

自己是一个只能干着急的废物点心,这种感受,闻衍还是第一次这么深刻地体会到。

“师尊,快出来,求求你。”

他抱着那个颅骨绝望地祈祷,声音是嘶哑的,像是被大雨淋熄的火焰。

他身上的雷系灵力失控地冒了出来,那颅骨额心里的枝条察觉到熟悉的灵力气息,试探着伸出来戳了戳闻衍的手,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卷上了闻衍的手腕。

闻衍毫无所觉,下一刻却出现在陌生的宫殿里,四面鬼烛摇曳,哀风四起,血腥味充斥在封闭的空间内,他认真擦干了脸上的水迹,戴上了顾剑寒给他炼的面罩。

这就是顾剑寒内心最渴望的事物吗?

他负着剑,一步一步地往里走,却在穿过一扇微合的人骨门之后,看见了他红衣白发的师尊。

在高高的颅骨魔座上,他师尊双眸微阖,脸色惨白,鲜血顺着他手中的剑不停地往下淌,渡霜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哀鸣,他师尊却只觉得吵,索性把剑也扔掉了。

而高座之下,是满地模糊的血肉,大多数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在他脚边跪着的是也是一个白发的男子,身上已经没有了完整的皮肉,口中无意识地发出嚇嚇的声音,顾剑寒一脚把他踢开了,尖锐的冰刃往他血骨里刺。

闻衍忽然觉得好冷。

比方才那场大雨冷多了。

他的本能告诉他此刻应该逃跑,逃出这座荒谬而残忍的宫殿,那个人不是他的师尊,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可是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在试炼场外的画面,顾剑寒抱着他的腰,将脑袋轻轻搁在他肩上,闷闷地告诉他,希望他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

他答应过他的。

怎么能够丢下他不管?

“何人擅闯本座宫殿?”

顾剑寒早就注意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修者了,从他进入魔宫,到他怔怔地在那门口站了那么久,顾剑寒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这个人的眼睛很好看,是琥珀色的,像是琉璃盛满了阳光,挖下来做坠饰一定很漂亮。

然而他艰难地开口,却只是傻傻地唤了句师尊。

赵恪已经成了人彘,他哪里还有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