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怎么才来

闻衍跟着闻父走进了家门,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地毯和明亮的玻璃落地窗,还有一大桌子菜和在一旁分碗筷的母亲。

她围着围裙,耳朵上戴的是他十岁那年送给她的耳环。

“你这孩子,这些天都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妈妈有多担心?”

钟可竹眼角已经浮现出细细的皱纹,唇角带着微笑,眼里流露出绵长的爱意。

“以后无论去哪儿,都得和爸爸妈妈说一声,不要让我们担心,好不好?”

闻衍喉中酸涩,哑声道了句好。

他看见他母亲撑着桌子闷闷地咳了两声,父亲走上去扶住了她,两人亲密而熟络的关系让他感到迷茫,好像从一开始并不是这样。

“臭小子,还不快过来吃饭,还得我请你过来?”

闻衍回神,恭恭敬敬地道了歉,走到餐桌旁准备坐下,却看见母亲温柔地对他笑,轻声斥责父亲对他太凶。

闻衍无措地看着他们,捏紧了手中的筷子,开始大口大口地刨着饭菜,生怕谁和他抢去了一样,泪水就顺着他的脸落到衣襟,有些坠入碗中,将饭菜都浸染得苦涩。

“你这孩子,怎么还哭了呢?”钟可竹朝闻衍走过去,一边细细地给他擦拭脸上的泪水,一边回过头瞪视闻父,闻父一噎,躲过了妻子太过凶残的视线。

就像一对平常的夫妻。

就像平凡的一家三口。

“没有,我太高兴了。”闻衍扯过几张纸巾随意地擦了一通,捧着碗对钟可竹说,“谢谢妈,您做的菜真好吃。”

“吃了这么多年,今天才舍得夸一句。”钟可竹看着他,嗔怪地说,“那你今天得把这一桌子菜好好吃完,专门给你做的,不吃完你就洗碗,吃完了你爸洗。”

“你们母子俩的约定可别把我扯进来。”

“你懂什么,这是一家人的约定。”

闻衍怔怔地吃着饭,然而口中除了苦涩再无其它的味道。

他听着父母时不时的拌嘴,明明那么温馨的画面,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愉悦。

就好像……这一切根本不可能存在一样。

吃过晚饭,闻父把闻衍喊到自己书房里,扯了一大通有的没的之后忽然心血来潮要和他对弈,闻衍还是第一次发现他的父亲笑起来那么帅气,一举一动都透露出成熟男人的魅力,像山中展翅高飞的雄鹰。

钟可竹亲自削好雪梨和芒果做好拼盘,做在两人中间一边吃水果一边观棋。

其乐融融,好不快乐。

闻衍心事重重,对弈连输三局,闻父却也不觉得没意思,还亲自指出他某步棋应该怎么走。他眼里没有不屑一顾和嘲讽嫌恶,只有很纯粹的爱意和关心,让闻衍总是觉得非常恍惚。

过了晚上十点,闻父要处理工作,闻衍便早早地回了卧室。那间屋子还是原来的模样,一张宽阔柔软的双人床,一张地毯,一张沙发,一地寂寞的玩偶,厚厚的窗帘被拉开了,窗外是柔和圆满的月亮,地上是皎洁如霜的月光。

那高悬的满月是那样冷,挂在高高的树梢上,昭示着一种遥不可及的美丽。

如果还有漫天的星辰就好了,闻衍想。

这个想法很奇怪,常识告诉他当月亮的光辉过盛时星辰的光辉则会被隐去,所以才有月明星稀这种说法,满月当空和星光璀璨几乎是无法共存的事。

但是他好像看见过。

或许是在不为人知的梦境里。

他弄丢了一颗星星。

“笃笃笃。”

闻衍怔然回头,和他母亲对上了视线。

“给你温了一杯牛奶,喝了再睡吧。”

“……谢谢您。”

“明天要出门吗?”

闻衍不知道该答些什么。

“明天也许是个晴天。”

“妈。”闻衍生疏地喊,“为什么突然聊起天气?”

“因为我啊,希望我的宝贝儿子启程的时候都是阳光灿烂的日子。”钟可竹温柔地笑了笑,耳垂上坠着的那对珍珠耳环很轻地晃了一下,在晦涩的夜色中划过几道不太明显的弧线,“一定要是一个好天气。”

“明天是假期结束的日子吗?”闻衍问。

“也许吧。”

直到钟可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闻衍才缓缓回眸,目光落在那轮冷清的圆月之上。

他关上房门,换上睡衣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

柔软的床垫舒服而安适,躺在上面应该很容易入眠才对。

然而他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看着满地结霜的玩偶像是看见满地幽灵一样。

他的怀中空落落的,于是随便揪了一个鲨鱼玩偶上来抱住,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好像是体型,好像是重量,好像是温度,又好像是无处不在的苦莲气息。

当他把怀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时候,才发现空的不是双臂之间,而是左右心房那点微不足道的距离。

他心里缺了一个人,那个人抱起来应该是冰冷的,僵硬的,就像一具封冻太久的尸体。

那个人不会笑,偶尔故作笑态会把人吓一跳,性格不好,很别扭,但偶尔也有坦诚的时候,像一只高傲又狼狈的小猫。

那个人……对他很好。

那个人是谁?

他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