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安康眼睛昏黄,看不太清视线内的人,只觉周围小辈们的哭声有些吵闹。能幸运获得的二十年寿命他已经知足,而且心情还因为快要见到师父和亡妻很是轻松。
席安康想让他们别哭了,人皆有一死,如果不是托了两位仙师的福,他哪里来的福气能有今日。
只可惜,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他们了。
忽然,周围顷刻间安静下来。
所有的人动也不能动,眼睁睁看着两个不似凡人的男人靠近病榻上的老人。
福至心灵般,席安康像是察觉到有熟悉的人接近,又抬了抬眼皮,眼瞳混沌,模模糊糊的视界里蓦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而后是一把熟悉的梅花扇,他眼睛瞬间瞪得大大的,一瞬间将眼前的人看得分外清楚。
随后,视线缓缓右移,又看到了那熟悉且分毫未变的精致面容。
席安康嘴唇颤动,声音虚弱到轻不可闻,两人的名字脱口而出:“上官仙长,池仙长……”
“是我们。”男子站在席安康的床边,眼里的凌厉消减,微微弯起的眼眸里有着让人不由自主想亲近的温柔,“池醉今日恰巧出关,我们便一起来看看你。”
席安康吃力地弯起一个笑容,轻声道:“多谢上官仙长让小的多活这二十年。”他转了转眼眸,“池醉仙长您……”
“我很好。”池醉注视席安康苍老的面容,心中沉郁,面上却微微展露一抹笑颜,灼灼其华,美得惊心动魄,他道:“你不用担心我,且安心吧,你的师父……”
池仙长有上官仙长陪着,看上去果然再无阴霾。
席安康视线慢慢下移,看到两人交握的手,嘴角的笑意渐深。
池醉当年离开时满身戾气,后来一次次回来时亦是如此。席安康每次看到池醉平安回来担忧便觉消减,但不知为何,看到池醉那终日带着阴翳的面容,席安康真的担心极了。
二十年前知道过阎攸宁和池醉是爱侣,如今真的见到他们一起出现,果然是如画上的谪仙般般配。
真好。
“多谢你们。”
席安康用尽所有的力气说完这句话,闭上眼便辞世而去。
小辈们的哭声再度响起,又一刹那停顿后,站在病榻前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席家人目瞪口呆。
席荣从门外跑进来,所有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震撼与了然。
阎攸宁和池醉离开席宅后并没有立即回逆尘教,而是在这个生活过五年的小镇逛了逛。
为了方便,他们给自身施了隐身咒,熟悉的店门如今变得陌生,对修士而言转瞬即逝的数十年,对凡俗界而言却可能是凡人的一生。
要是没有阎攸宁的帮助,池醉重生后所经历的人生长短不会超过百年,而如果没有阎攸宁在,即便他找到了能延长修行岁月的方法,也没什么趣味。
温凉的手握住阎攸宁的手,缓缓十指交握。
阎攸宁微微低头看着身旁青年安逸的脸容,忽然有些明白那种想让时间暂停的描述是何种意思了。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和池醉在一起,就算是眼前这条没有任何在意的街道都变得特殊起来。
“阿醉。”
池醉应声,看向阎攸宁时,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琥珀色的眼眸水波滟潋,眼角下的泪痣衬得人楚楚动人,眼中映照着阎攸宁的模样,毫不掩饰的情谊传达过来,和过去冷冰冰的样子截然不同。
阎攸宁搂过池醉的肩膀,倾身吻在池醉的泪痣上,看着青年一下子红透的耳朵,怎么还是这般害羞,他扯了扯对方的脸颊肉,手掌从脑后逐渐移到池醉脸颊旁。
还是有些凉,但也因他的触碰温度逐渐上升。
温热的拇指移到缺多血色的嘴唇下方,苍白的肤色上陡然多了两抹红晕,显得格外动人心魄。
阎攸宁缓慢地摩挲池醉的下唇,半晌后,捏住池醉没多少肉的下巴,池醉被迫抬起下巴,显露青年明显的下颚线。
以前就觉得池醉有种故作坚强的脆弱感,让阎攸宁这个冷心冷情的人都破了戒,少年时让他怜惜,青年时让他动了情,甚至到了不舍得放手的地步。
池醉迟疑了片刻后,还是决定搂住阎攸宁的脖颈,眼巴巴地瞧着阎攸宁。
阎攸宁犹如叹息道:“怎么那么招人疼呢。”
方才池醉那一眼,有着让阎攸宁一眼明了的感激,而目睹席安康逝世后,池醉怎么想的,不言而喻。
这般可怜可人的青年长身玉立,而阎攸宁说到底亦是初尝情爱,与想要独占各种法宝的贪念有些相似,这次他也欲独占池醉,除此之外,便是给予池醉他的爱。
思绪急转,话音落下,阎攸宁低头俯身吻在池醉的唇上。
池醉想,只有阎攸宁会这么觉得,而他也只需要阎攸宁疼爱就够了。
街道上看不见两人的行人步履匆匆,从旁经过的脚步声倏然远去。这一刹那,周围的人事物仿佛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相拥而立的两人。
直到池醉吐出一个“我”字,两人间温馨缠绵的气息才被打破,接下来的话似乎很难以启齿,池醉憋红了一张脸,张了数次后都没法顺利说出来,最终还是闭上嘴,有些泄气地靠在阎攸宁怀里,暗骂自己不争气。
又是如此,仿佛只要阎攸宁吻一吻他,他便情难自禁。而席安康刚去世,他却如此不知廉耻,尽想这些事。
“阿醉,席安康逝世,倒让我明白不止凡人的年华值千金,我与你年华亦是如此,我们这就回去双修,如何?”略带疑问的句子落入池醉耳中,阎攸宁的嗓音低沉,还带着些许沙哑,犹如搔刮过耳朵般让池醉浑身颤栗。
池醉蓦然抬头,撞入阎攸宁带着笑意的眼眸里,焦虑无措的情绪逐渐消散,原来再不是他一人的一厢情愿。他心跳如雷,却体会到了一种真实活着的鲜活感觉。
池醉一脑袋扎进阎攸宁的胸口,又倏然抬头,四目相对,琥珀色的眼眸满是情真意切,郑重其事道:“现在,马上,立刻,随时都可以。”
与此同时,池醉思绪急转,他想到二十年前虽然看过画本,现在一时间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然回去后先问魅护教要几本新画本再温习温习,还来得及吧?
池醉方才的声音里带着点本人都没意识到的颤音,显得格外惹人怜爱外加想欺负一下。
阎攸宁的指尖摩挲着池醉的脖颈边,眉眼微弯:“那就现在,我们回去。”
怀里的青年浑身紧张的僵硬,阎攸宁笑了一声,将池醉带离。
当意识是心动后,看到池醉,拥抱池醉时,阎攸宁自然也会产生真正拥有对方的想法。
逆尘教,星汉宫内。
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倒在床榻上,池醉一下子跌入阎攸宁怀里,他能听到心脏剧烈鼓动的声音,阎攸宁还在耳边低声问道:“我们又回来了。阿醉,这次,你想与师父神识双修还是……?”
低沉的嗓音拖长音调,将后面的未尽之言衬托的极近暧昧,听得池醉血液似乎灼烧起来,他盯着男子的模样,理智一寸寸被燃烧殆尽。
和清晨衣衫整齐的样子全然不同。
此时,阎攸宁高束的马尾有些松散,几缕发丝散落在鬓边,显出几分落拓不羁的气质,披在身上的黑袍松松垮垮,长袖垂落地床榻上,宽大温热的手掌贴在池醉的脸颊,露出的小臂与池醉的细瘦全然不同,结实精瘦,多一分偏壮,少一分偏瘦。
现下,似有流光的瑞凤眼只有池醉一人,凝视他时仿佛一把收鞘的利刃,再也没有丝毫凌厉的感觉,将所有温柔向池醉倾注,任他触碰。
阎攸宁整个人都充斥着一种让他脸红心跳,让他情不自禁想去拥抱的致命吸引力。
“我知双修如何做,却有些不明白凡人的男子间该如何,你教教我?”阎攸宁知道如何让池醉化被动为主动,浅笑着提议道。
池醉咽了咽口水,无意识地微微侧脸蹭了蹭阎攸宁的手掌,眯起眼,眼里满是意乱情迷,然后再也抑制不住,低下头吻住阎攸宁的唇,想要轻啄却因为紧张而变成了轻咬,听到阎攸宁“嘶”了一声,僵硬地松了口,紧贴着阎攸宁,抬起眼皮,眼角都染上红晕,眼里满是湿气,小心翼翼道:“我看了一些画本,真的可以吗?”
阎攸宁轻抚池醉的脸颊,柔声道:“自然可以。”
如果是曾经的池醉,只会让阎攸宁决定,因为只要能在对方身边便是他此生奢望。如今面对让他感受到真切情谊,也曾说着让他教如何去爱的阎攸宁,难以言说的勇气从心口涌出,池醉发现原来两情相悦是如此美妙的滋味。
池醉的表情带着点视死如归的感觉,柔软的眉目都坚毅起来,说道:“师父,我不会让你不适的。”
阎攸宁发现池醉会错了意,愣了下,随后无声地笑起来。
看得出池醉十分紧张,而这种紧张却因为想要努力尝试的样子显得更加可爱。
阎攸宁搂住池醉,亲吻池醉的脸颊,手顺着池醉的后背,慢慢让身上的人僵硬的背脊软化下来,微微笑着,亲昵地问道:“阿醉,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对吗?”
池醉靠在阎攸宁怀里,有些发懵地点了点脑袋。
这个世界,比身体的结合还要彻底的方式便是双修,修士的双修并非只讲究阴阳,双修的道侣中同性亦不在少数。
因为双修归根结底要的是灵根相合相生,以一种超越身体结合,让双方更为彻底融为一体的方式,通过双方神识创造的识海在其中让精气神融为一体,便能达到比单纯修炼更快速的结果。
而阎攸宁和池醉分别是金木和水火灵根,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两方拥有的都是平常修士认为的相克灵根,但他们在修行中已经找到了将两种属性完全区分的方式,只要注意让金和火两种属性维持平衡,这一点其实就算池醉做不到,由阎攸宁来做引导者也能更处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