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

而那幅画,那副名为《和光》的画,无疑成为了捅破窗户纸的加速剂。

唐慢书想,如果无论如何,苏绥都是那么痛苦的话,那他甘愿踏入到苏绥的痛苦之中,与他分担这世间的一切苦难。

因此,这一次,他没有像在林望景面前时那样,用威胁逼人闭嘴,而是无比郑重的说:“他自然会知道他的叔叔对他究竟抱着怎样的想法,至于他接不接受,那就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事了——或者说,是我和他之间的家事。”

“总之,与你无关。”

唐慢书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唇,用顾屿安最讨厌的那种眼神,自上而下的打量了他一眼。

那种眼神,好像是在给垃圾做分类一样。

而“与你无关”这四个字,则是在无时无刻的提醒着顾屿安,你和苏绥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不是他的任何人,无权干涉他的任何事。

“说回苏绥给你筹办画展的事——你不会觉得你东拉西扯,说了这么多与此话题无关的事,我就会被你带偏思维吧?”唐慢书低低的笑了几声,低到像是从胸膛里发出来的一般。

顾屿安脸色一白,被说中了心事。

他还是玩不过眼前这久经名利场的男人。

“我觉得你真的蠢笨至极,”唐慢书的语言可谓刻薄,如同刀子般直往顾屿安心尖上戳,“竟然问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你真觉得,靠花言巧语把苏绥骗去意大利,他就得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在国外束手无策,举目无亲?”

“还是说,你以为谁都会因为小孩子离家出走闹闹脾气,就和他断绝往来,甚至是做出些逼迫的事?”

唐慢书发现苏绥不告而别、悄无声息的离开后,自然是发了好大一场气,那几个月里谁都不敢触他的霉头。但冷静下来后,他还是担心苏绥一个人在国外会不会吃苦,经常会派心腹替他飞去意大利盯着。

“他身上的所有卡都是我替他办的,用的所有钱都是从我账上划的。就算后来他停了那些卡,再也没用过我的钱,你以为,我就不知道他在意大利都干了些什么?”

顾屿安只觉得浑身都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不可置信的盯着他:“你监视苏绥?!唐慢书,你做的是犯法的事!”

“犯法?”

唐慢书不屑一顾的笑道:“我是苏绥的监护人,监护和监视,麻烦你搞清楚一点。”

他这肯定是偷换概念了,但顾屿安现在脑子全是乱的,根本就没有精力去逐字推敲唐慢书这些话的逻辑站不站的住脚。

“更何况,你认为,我需要去监视苏绥?”唐慢书觉得顾屿安真可谓是愚不可及,“他想替你在意大利办一场画展,需要跑通多少人的关系,又要请多少行内人替你背书,而你又觉得,这些人里,有几个是我认识的人?”

答案是,大部分。

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或多或少和唐慢书有过交集。多活了十几年的男人,结交的人脉远比顾屿安所想象的要更多。

唐慢书在得知苏绥要替他的小男朋友举办画展的时候,在国内都快气炸了,恨不得立刻就坐上飞机飞去意大利,把人直接抓回来关在眼皮子底下守着,看他还要不要为了一个穷小子这么尽心尽力。

但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苏纪就粉墨登场了。

“说到苏纪,大概我还真要感谢他。”

唐慢书太知道怎么将顾

屿安折磨到崩溃了,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蛇信一样,给人发自内心的恐惧,继而遍体生寒。

“要不是他的选择题,说不准,你还真就和苏绥修成正果了。”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大多是不能两全。但顾屿安曾经真的有一个理想和爱情都能够拥有的机会摆在他面前,只不过,被他亲手毁掉了。

他推开的不只是苏绥,更是他再坚持一下,就可以拥有的、肉眼可见的美好的未来。

显而易见的,顾屿安也想到了这一点。

直到这一刻,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苏绥临走前,为什么要跟他说那么一番话。

苏绥的那句“你选了我,我们也不一定就有未来”,原来不只是一句苍白的客套话,原来……

原来,真的是在宽慰他。

只不过,不是针对苏纪的那个选择题,而是……

而是在宽慰他,就算以后你得知真相,也不用太过介怀,不用太过后悔,不用太过悲伤。

因为苏绥比谁都清楚,顾屿安如果有朝一日知道他曾为他做过什么,一定会崩溃到极致。

只是大概就连苏绥都没想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以至于,他那几句宽慰的话,并不能如愿以偿,成为救治顾屿安的救命良药,而是变成了一柄锋利的尖刀,给顾屿安带来了延迟的、灭顶的、绝望的痛苦。

顾屿安肉眼可见的已经快被逼疯了,可唐慢书仍旧没有放过他。

他愉悦的看着顾屿安眼神中的挣扎,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催命符一般,追讨着他的生命。

“顾屿安,苏绥他可能对你心有怜悯,也可能是觉得以后和你没有关系了,没有必要将这些说出来,因而什么都没有说。毕竟你和我都清楚,他是一个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人。”

“可你知道,我不是苏绥,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更心狠手辣。”

贬低起自己的时候,唐慢书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因为他真的很开心,开心到连笑容都是发自真心的。

“我只要一想到你以后每一个想起来真相的瞬间会有多痛苦,就忍不住兴奋到浑身都颤栗。光是遗憾和痛苦怎么够,我要看到的,是你在未来几十年的日子里,永永远远,活在一个后悔的‘如果’里。”

他甚至替顾屿安做起了假设,“或许是某个伤春悲秋的下雨天,或许是某个被噩梦惊醒的午夜,或许是某个拿着画笔出神的瞬间,你一定会想——”

“‘如果当初我在苏纪的威胁下再坚持一秒,也许我和苏绥就会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我不会失去任何一样东西,理想和爱情,我都可以抓在手里。我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唐慢书的描绘里,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顾屿安真的想过的场景。

他们都明白,忍不住的,忍不住想要去做那样一个假设,那样一个如果。

唐慢书打从心底里高兴:“这样的后悔,这样的遗憾,我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整整承受了六年。”

他笑眯眯的看着顾屿安:“接下来,轮到你了。”

也该轮到他,来尝尝这种一眼看不到头的绝望了。

无论唐慢书说什么,做什么,顾屿安已经无法再给出他任何回应了,什么争辩、回击、反驳,他没有一点点力气再去做这些事。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像面前这个男人说的那样,被痛苦和悔恨裹挟着,堕落到无尽的深渊中去。

从此以后,他在这人间过的每一天,都仿佛身在地狱。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屿安眼睁睁的看着唐慢书叫来他的保镖,一幅一幅的夺走了他的

画。而《和光》则被那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亲自拿着,表现出来的模样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像是在对待极其脆弱的易碎品那般。

他听到他说,“作为这个秘密的交换,这些画,我就全部收下了。”

临走之前,还恶劣的讽刺道:“反正,顾先生是享誉世界的著名画家不是么?想必,再创作同样的作品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对吧?”

“说不定,我很快就能再一次参加你的‘私人画展’呢。”

唐慢书人走了,所说的话,却还像魔咒一样,不断的回旋在顾屿安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折磨着他。

不可能了。

顾屿安的双手都在发着抖,他悲哀的想,不可能了。

唐慢书抢走的不只是他为苏绥画的画,更是抢走了他仅剩的那一点爱。

当一个艺术家被剥夺了爱的能力时,即是被剥夺了创作的能力。

从此以后,他都不可能再拿得起画笔。

因为顾屿安的理想,永远诞生于苏绥给他的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