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

有那么一瞬间,顾屿安是耳鸣的。

他神情呆滞的看着唐慢书的嘴巴一张一合,却根本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整个世界安静的可怕,好像就剩下了他那苟延残喘的呼吸和心跳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大脑的中央处理系统有着先见之明,清楚那些话会带给这具身体的主人怎样极端的痛苦,从而暂时屏蔽掉了听觉。

但也只是一瞬间。

一瞬间后,顾屿安从尚且苟活着的人间,狠狠跌落到了十八层地狱里。

室内明明是恒温的,可他只觉得全身都冰冷,好像从内而外的被冰冻住了一样,手脚都被冻得麻木了,嘴巴也张不开。

好冷,好疼。

顾屿安从来没有这么冷、这么疼过。

他感觉自己被剥光了衣服丢进了寒冬腊月的冰湖里,冻得牙齿打颤,连呼救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脚像灌了铅一样,重重笨笨的往下沉。

越往下,四周就越是冰冷的湖水。他感觉到自己被一种灭顶的恐慌牢牢包裹着,如同被湖水包裹,根本无法挣扎,就这么清醒的不断沉沦着。

顾屿安的眼神里逐渐显出了一种迷茫,那种迷茫,好像是连灵魂都迷失了一样的茫然无措。

唐慢书一直观察着他的反应,见状,低沉的声音再次在密闭的环境中响起。

他说:“那个时候,你们应该是快毕业了?嗯……时间太长,我记不清楚了。总之,苏绥的确是在独自一人,悄无声息的准备着你的第一次画展。”

随着唐慢书的话,顾屿安的灵魂逐渐被痛苦拉了回来,清醒的感知着心脏处疼到快抽搐的痛觉。

他想都没想,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就斩钉截铁的否认了:“不!不可能!”

无论是下意识的还是潜意识的,顾屿安都不肯相信唐慢书的话。是不肯,也不能。因为一旦相信,他就会坠入到无边的黑夜和无尽的绝望之中。

这让顾屿安怎么敢去相信……即便那是真的。

唐慢书见他反驳,也不急,也不恼,而是破有耐心的反问道:“怎么不可能呢?”

“你是最清楚苏绥那时候对你怎么样的,难道,你觉得他不会为你做这些吗?”

问这些在场的两个人都明知故问的问题时,唐慢书的眼神都暗了一瞬,舌尖微微发着苦。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他要对一个比自己小了快十岁的情敌,论证自己的深爱的人对这位情敌有多好。

哪个男人能忍受得了这种事,他嫉妒顾屿安嫉妒得快要发疯了。

唐慢书在心中冷笑,不禁觉得有些悲凉。

顾屿安被他说得脸色一白,颤抖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绥当然对他很好,好到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苏绥对自己更好的人了。

“我……我当然清楚……”

这么说,好像就承认了唐慢书说的那个秘密的真实性。

可是……

顾屿安慌乱的在心中搜集着可供反驳的疑点,他迅速转动的眼睛暴露了主人内心的杂乱无章,似乎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引子,他整个人便会彻底乱套、彻底崩溃。

唐慢书冷眼看着,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转瞬,顾屿安似乎终于找到一个漏洞,急急忙忙的喊出来:“但是,但是就算这件事是真的,连我都不知道,你远在国内,你又怎么会知道!”

“所以……所以,是你在捏造谎言来欺骗我,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对!

顾屿安眼前一亮,似乎连自己都被自己说服了。

一定就是这样的!

唐慢书还以为他能说出些什么来,等了

半天却是这么幼稚的一句话,实在是被气得不怒反笑。

“捏造谎言?欺骗你?”

他觉得这简直是太好笑了,止不住的发笑:“我,唐慢书,浪费时间捏造谎言来欺骗你一个小辈,你是把我想的有多闲啊?”

顾屿安没有想到唐慢书会是这样的反应,根本就没有往他预想中的那样发展,于是彻底慌了神智,将嘴皮都快咬出血丝了。

但同时,他又比谁都认可唐慢书的这句话,以这人的地位和权势,确确实实,根本就没有必要来亲自见他,更没有必要像他说的那样捏造谎言。

唐慢书随便一句话,就可以让顾屿安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

他冷笑一声:“可是,既然如此,一手遮天的唐先生,还纡尊降贵的来跟我说这些,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我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我一个不入流的小画家,要不是和苏绥有些瓜葛,您见了我,恐怕就像见了路边的一条流浪狗一样,根本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吧。”

唐慢书镇定自若的颔首道:“你说得对,在我眼里,你是和一条流浪狗差不多。”

他终于不再掩饰,大方直白的说出了自己对顾屿安的真实看法,以及态度。

“或者说,无论是你,还是那几个姓周的、姓林的小子,在我眼里,都不过是几条丧家之犬罢了。”

所谓的天之骄子们,在真正的规则制定者面前,显得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顾屿安听着这几句话,羞愤的握紧了拳头,修建的短短粗粗的指甲,本来是非常安全的存在,却被硬生生的用力刺进了肉里。

他憎恨的盯着一脸云淡风轻的唐慢书。

顾屿安就知道,像这样的人,哪里来的真正的平易近人。苏绥不过是个例中的个例,他是最特殊的那个情况,而更多的,是和唐慢书一般,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或者嘲讽的人。

“既然如此,您这么高贵的人,和我这样低贱的人说什么。”

唐慢书立刻反问道:“你自己,不是知道答案吗?”

他居高临下的打量了顾屿安一眼,眼神中是不加掩饰和克制的嫌恶。

“苏绥被我养的那么善良,明事理、辨善恶,从来没有想过将那些伤害过他的人报复回去。”

“他选择自己释怀,以德报怨。可我,”唐慢书笑了笑,镜片中划过一丝寒意,“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我绝不会让我的小孩受了委屈就这么算了,他不愿意做的事,自然有我替他去做。我不在乎脏不脏手,我只在乎,那些伤害过他、欺负过他的人,有没有得到真正的惩罚,和报应。”

提到苏绥时,顾屿安发现,唐慢书那黑色深邃的眼睛都亮了几分,即便内容再狠,语气也温柔到仿佛那是他最亲密的爱人。

虽然早有预料,但他还是为自己的发现而暗中震骇。

顾屿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击,脑子飞速运转过后,还是说出了和林望景别无二致的话。

“呵,你说的这么冠冕堂皇,那苏绥知道,他的叔叔对他抱着那么恶心的想法吗?!”

“你敢让他知道吗?!”

无论听过多少遍同样的话,唐慢书都还是无法对此做到真正的免疫。

苏绥就是他的软肋,他从未回避过这个事实,几乎所有人都能拿这一点来攻击他。

唐慢书知道,他对苏绥的喜欢,天然就不会被世俗道德所接纳,也天然会成为别人拿来攻击他的最有力的武器。因此,他才一直都把这份爱放在心底最深处,缄默再三,从未向谁提起过——自己独自一人抵抗世俗伦理的眼光,总要比拉着苏绥一起沉沦来的更好吧?

他是那么的不想苏绥受到任何伤

害,哪怕那伤害有可能是他自己带来的,也绝对不允许。

可唐慢书心里也清楚,他的野心在和苏绥一次又一次的亲密接触中被逐渐放大。

并且,应当不是错觉,他感觉到苏绥也在纵容着自己的这份野心。

捅破那层窗户纸,不过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