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分分合合之事,就如同这云卷云散,悠悠闲处作奇峰,纵然表面风平浪静,内里也往往暗潮汹涌。

二百年前,一代枭雄黎蔚然横空出世,驾长车踏破连横山阙,自立国号为梁,很快率兵横扫大陆各部,逼得周边诸国俯首称臣,自己则占据了大陆中南部的风水宝地,建立了大梁的国祚。

梁元帝算是给国家开了个好头,然而圣明之君不过三代,后续的子弟便愈发青黄不接。其中昏聩朝纲者有之,懒政倦怠者有之,沉迷声色者有之,到了眼下新帝即位第三年,梁国吏治之乱、国势之衰,更是早已显露无疑。

说来也令人好笑,这梁帝登基之时以“开禧”为号,正是采其“开陈纳新,绵延福禧”之义。取字祝愿美好,现实却不尽如人意,边境饿殍灾民遍野,国库年连亏空,四方势力更是蠢蠢欲动,和喜气洋洋的年号一相对比,不禁显得格外讽刺。

而对于梁国的都城朗京而言,它气候宜人,物产丰腴,商业发达,各色美食、声色、娱乐场所不计其数。虽然政局的动荡与远境的饥荒日益严重,这座城池依旧独自美丽,四下里歌舞升平,一派昌荣富庶之象。

尤其是城东南声色犬马汇集之地,夜间的纵情热闹自不必提,纵然是白天,来往的人流同样络绎不绝,这幢名为“无谢楼”的南风馆更不例外,掌事的红衣龟公笑意满满地接待了一干新来的宾客,细致叮嘱小厮不得怠慢,这才袅袅婷婷地转身上了楼。

当男子的身影隐没在墙壁之后,面容上圆融如意的笑颜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沉毅与凝重的神采。他原本生得略微妖冶的丹凤眼沉郁地眯起,脚下步履如飞,几次呼吸的功夫便登上了四楼,闪身步入一间隐蔽的耳室中。

只见房中床榻上正卧着一人,身形修长轮廓玲珑,身着一件素色单衣,胸口处若隐若现的肌肤甚至比缎面还要白皙几分。

那人此刻稍侧着脸,形状优美的唇微微张开,正不住颤抖地喘息。大滴大滴淋漓的冷汗从光洁的额角沁出,细长的眉纠集地拢作一处,面孔是失色的霜白,仿佛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不……不要……走开!”

片刻,他蓦地低呼一声,从纠缠的梦魇中猝然惊醒。眼光依旧是失神的迷蒙,然而在察觉到房中另一人存在的同时,孱弱的身体却眨眼间弹坐而起,双手随即横陈在胸前作出防备的姿态。

某些经年累月的习惯早已成为身体的本能,纵然为病痛折磨衰败,也未曾改变分毫。

红衣男子见状不由轻叹口气,顺手从身旁茶几上倒了杯温水,涩然道:“苏巽大人莫要慌张,可是又被噩梦魇住了?先喝口水压压惊吧。”

“……知蘅?”

好不容易才将散乱的神智凝聚些许,苏巽眯了眯眼,努力适应眼前的光线,这才认出面前人的身份,身子晃了晃再度软倒,苍白的嘴角随之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我这次昏睡了多久?”

名唤叶知蘅的红衣男子面色颇为凝重,犹豫了片刻,才缓缓沉吟道:“您这次睡了一天一夜,但比起一月前的情况,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化生散毒性剧烈,即便是以内力压制,仍免不了有余毒逸出。目前脏腑中的毒素已经基本拔除,但有零星沿着经脉游散到颅部,因而使得您时常意识不清,乃至四肢僵麻……小人会尽量施针祛除,还请您忍耐一段时日。”

苏巽点点头,接过茶杯浅抿一口,任由微热的水流浸润喉间的干燥烦恶,失色的菱唇也隐约透出淡淡的绯红。

随后他勉力支撑起身体,靠坐在床头,轻轻吁出一口气:“如今不过是尽人事罢了……我中的毒,心中自然知晓,你尽力而为便可,不必太过忧思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