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下,何寻菱不可置信地仰起头,一贯温润如玉的皇帝,竟会说出这般不留半分情面的话来。
她试着想要辩解什么,却发觉在天子怒火前,她甚至怕得不敢开口应答。
而皇帝唤她进来,似是单独为了训斥她这么一句,语罢,便冷着脸垂首继续批阅奏章,再未有他言。
“何姑娘若无他事,可退下了。”发觉底下久久没什么动静,顾祯忽的有些烦躁,于百忙之中抽出空隙朝下一瞥,神色颇为冷肃。
何寻菱便瞧了个明白,那双眼冷得吓人,冷到恍若数九寒冬,使她在仲春的天气里打了个寒颤。
顾祯愈发的有些不耐。
他是个领地意识极强的人,十分不喜被人贸然闯入,便是从前刚刚大婚时,他也不喜赵懿懿总去崇仁殿找他,话语委婉的劝过几回。
至于何寻菱,他本来是给太后几分面子,便待她稍稍客气了几分。孰料反倒叫她得寸进尺,愈发认不清自个的身份。
已忍过数回,正逢他心头烦乱之时,而她又不是皇后,不值当自个费精力委婉劝说,便是半点儿脸面也没留,径直质问了一句。
额头突然隐隐作痛,顾祯抬手轻揉了几下,眸色愈发的阴。
他不由想起皇后从前,也是隔三差五做了吃食,在着人给他送来紫宸殿。
自从那日不欢而散后,她竟是再未送过了。
这回闹这么厉害,只为了同他置气,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些。
何寻菱是红着眼从紫宸殿出去的,侍女被唬得连连问她怎么回事,她只是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咱们快回去罢。”
想着陛下方才的神色和语气,她甚至有些想不明白,自个到底怎么惹着了陛下,才叫他突然动了怒。
自个奉太后命来紫宸殿送吃食,此事,究竟是碍了谁的眼?
这偌大的紫微宫里,众人对她进宫的事都是乐见其成的,想来应当只除了……皇后。
莫非,是皇后在陛下跟前说了些什么,才叫陛下突然发作么?想到这,何寻菱的面容突的阴了下来,掩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成拳。
她自己没有恩宠,便要打压别人,半点也见不得别人好,平白占了皇后这个位置还不知足。
方才的事牵扯太多,万不能叫旁人知晓,何寻菱回万春殿前,已经调整好了情绪,面上只余零星失落之色。
“怎么不大高兴?”太后瞥了她一眼,拿着银签去叉蜜饯的动作顿了顿。
何寻菱行过礼,依依坐在了太后身旁,只是垂首道:“大姑母,寻菱只是……有些担心自个蒲柳之姿,入不了陛下的眼。”
原是为着这个。
太后眸中划过一抹了然,有皇后那张脸在前,任是谁也会对自个相貌没了自信。何家人都生得不错,何寻菱也算是个美人胚子,可若是跟皇后放在一处,则像是月华妄图比拟朝阳。
可谓是自不量力。
想当初,那赵氏还未被选为太子妃时,汝南那死丫头便告诉先帝,赵氏女貌美。先帝喜欢生得好看的儿孙,因此不光自个后宫都是美人,给儿女挑选王妃与驸马时,也都是尽量往好看的找。
赵氏能入先帝之眼的一个原因,便是因她生得实在好看,初来洛阳时,便已凭借容貌引得众人瞩目。
后来年岁渐长,更是越长越开,漂亮得不像话。
然见着她这副落寞神情,太后难得生出些同情,违心安抚道:“你生得哪儿不好看了?快别多想了。何况……皇帝也不是看重这些的人。”
似是被她给安抚到,何寻菱柔柔地眨了下眼睛,轻声说:“我都听大姑母的。”
这话说到了太后心坎上,霎时便笑开了,眼尾都晕出了细细几道纹路。
因心情顿佳的缘故,太后待何寻菱的态度亦是温和许多:“你在宫里也有段时日,正好过几日临川要去北郊骑马,你闷了这么久,便跟去玩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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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消息,向来是传得格外快的,就跟一阵风一样,转瞬就能从这个殿传到那个殿去。
不过两三日的光景,何寻菱红着眼从紫宸殿出来的事,便已传到了椒房殿里头。
云竹听闻此事后,打算同皇后提上一嘴,孰料才刚刚起了个头,赵懿懿练字的手便已顿住,右手悬停在半空中,浓黑的墨汇聚在笔尖处,最终晃悠悠地滴了下来。
纸面霎时晕染了一片墨色。
一旦想起他,那些正在缓慢抽出的情丝便会骤然变得锋利无比,如刀刃一样刮过她的心口,割出更深更大的口子。
很疼,疼到她都不敢动弹。
良久,她才转回头去,淡声道:“往后,莫要再提这些事了。”
平静淡然的语气,令书房里一众侍奉的婢子们暗暗心惊。她瞧着十分冷静自持,可唯有自个才知晓,方才说那些话时,心尖都是颤着的。
勉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意,才没叫众人察觉。
云竹低垂着头,不知如何才能劝皇后消气,便只能低声应道:“奴婢知晓了。”
赵懿懿自若问道:“给国子监那边的赏赐,都送出去了罢?”
“都送出去了。”负责此事的女官答了句,温言道,“那边祭酒言及,但请娘娘放宽心,小郎君的的事是先帝应允,妥当得很。只等小郎君满了十四,便可入读。”
众人皆不知的是,不光赵辰自个心气高,赵懿懿实则也对幼弟寄予了厚望。
她向来清楚,父亲能力有限,叔父为官亦是中规中矩,至于兄长,也只能说是没什么差池罢了。
祖父在时,便对阿辰给予厚望,希冀他有朝一日能位列宰辅,使赵家再恢复以往的荣光。
因此,祖父还特意交代过父亲,不许他送阿辰去选亲卫,而是叫他走科考的路子。经祖父提醒,父亲对赵舜年也动了这心思,私下还带他去找过名师。
奈何人家不肯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