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过那时的吴蔚然也瞧不上他们的帮忙,他原本从未来过基层,但真正去了才知道原来基层的工作是如此琐碎,而基层的办事效率又是如此的低。

吴蔚然第一次发脾气是呵斥村委会里的秘书,几乎是不可理喻的状况。这个秘书居然手动统计材料,这也就罢了,可她第二天居然两手空空什么都没给吴蔚然交上来。理由是她的孩子年纪太小,只能抱在怀里,后来孩子调皮,伸手就挥洒了放在桌上的一杯水,统计材料尽数泡汤。

吴蔚然那时很气愤,他质问秘书为什么不用电脑来做,秘书回应说家里没有电脑,而材料急着上交,只能手动统计。

这也能算作理由吗,在吴蔚然那里当然不能作数,吴蔚然又反问秘书,办公室里就有电脑,为什么不在办公室里做,秘书犹豫好半天,最后说了实话,她不会用。

基层办公设备都是每年报在财政预算里的,吴蔚然几乎没想过居然还能有工作人员堂而皇之地说自己不会。

后来秘书哭哭啼啼地解释,说自己只有高中学历,后来函授本科教课太水,基本的电脑操作还没有学会就已经结业,再后来她结婚生孩子,学到的那些东西也已经都忘了。总之理由找了许多,让吴蔚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立场去说秘书。崭新亮堂的办公室里什么设备都有,但几乎没有人打开使用。村镇管理基于熟人、宗族、乡亲的情谊在维系,像吴蔚然这样真正想要用一种正经的社区管理模式来推进的,看起来反而是异类。吴蔚然在基层的工作举步维艰,尽管如此他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把要求完成的工作任务做好,这之后两年期满,吴蔚然筋疲力竭,选择了离开。

吴蔚然的成长路径、接受的教育模式,在他的世界里好像是理所应当,但是当他走出自己的世界之后才发现,很多事情并不是按他想象的那样去推进的。就像他的秘书面对电脑时的茫然。

也就好像他在给程郁讲这些话题时程郁的茫然。

吴蔚然面对无知的秘书只觉得无言以对,但是他看着程郁的模样却觉得心痛,程郁看起来乖巧而聪明,而且他还这么年轻,当他对一个话题感兴趣的时候,却不能理解话题中的弯弯绕绕,吴蔚然第一次发觉他和程郁之间的那道鸿沟。

许多人说阶层之间的差距不可逾越,如果吴蔚然再年长十岁,或许也会这么认为,但他现在二十五岁,是最满怀期待干劲十足的年纪,在他心里,这道鸿沟不足为惧,如果程郁愿意给他机会,他相信自己会把程郁拉过来。

程郁把票装在口袋里,晚上节目开演,下午就不用去上班了,有节目的人正在忙忙碌碌地换衣服化妆,站在宿舍窗前朝下望,有许多年轻的女孩穿着演出服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

演出服裙摆很大,色彩又很艳丽,站在窗前从上往下看,就像一朵一朵移动的粉色云朵。这样冷的天,这些姑娘们只在外边套着一件棉服,拉链敞着,冻得缩着脖子跑。

程郁其实没有看过什么节目,所以他对今天晚上的节目很期待。他读书的时候只看过一次节目,那一次他不只是观众,还是演员,学校建校十周年,几个校董和合作方都来捧场,程郁跟着班里同学一起表演了一出诗朗诵。他站在倒数第二排靠中间的位置,灯光打下来,正正好好落在他的头顶上。

他的生活其实乏善可陈,没有什么可讲的,同龄人之间的很多事他都没有经历过,但是反过来说,他经历的许多事也是同龄人从来不曾经历过的。

现在程郁很想融入普通的同龄人的生活,他跟吴蔚然聊天说话,说起那些他不懂的情况是,吴蔚然很聪明贴心地选择了闭嘴,程郁站在窗边有些怅然地想,其实吴蔚然继续说下去也可以,程郁并不是想要听懂,他只是想知道,和他一样的年轻人,大家都在关注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