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临睡,裴煦摸着手机纠结要不要打给仲居瑞。这些天仲居瑞为外婆的事烦心,实在没有打情骂俏的精神,连带着跟他打电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有的时候裴煦也很想像以前那样撒着娇,说几句“我娇嫩的肌肤被晒伤了,可能要你亲自给我揉揉”这种骚话,但是话到嘴边,想到婆婆可能很不舒服,这话说出来显得太不识趣,也就咽下去了。
他在这里辗转难眠,仲居瑞也好不到哪里。
婆婆化疗的反应很重,呕吐到胆汁都吐出来,头发更是掉了一大半。婆婆没有精神,已经几天没讲话,仲居瑞心里也很难受。
他听裴煦抱怨太阳太毒,内心总是有个阴暗的小人,说着婆婆化疗前还问你怎么这几天不来,还惦记着你,你这是自作自受,谁让你非要搞什么山区调研,也不过是太阳晒而已,这算什么事,婆婆已经四五天吃不下东西,瘦得像几把骨头堆起来的骷髅。
但他知道这些想法都是因为自己心情不好,他是万万不会真的说出来的。
婆婆病重让仲居瑞看什么都带着恶意,表情又变成几年前永远凝重地拧着眉头。四号床男人被亲戚接走了,形如枯槁,没有精气神。二号床只顾着玩手机的胖子也出院了,他老婆话少,但是体贴,出院的时候这胖子仿佛又胖了不少。有新的病人住进来,这房间只剩一号床陈嘉锐是熟人,刚做完手术,请了个护工照料。
婆婆难得开口说:“到头来还是要有个人照顾,不然生场病,孤零零的,还不如路边的野狗。”
仲居瑞给外婆擦脸。
婆婆拉着他:“我好在有你,你以后有谁呢?我要是现在走了都不放心。”
仲居瑞说:“有你呢,我以后病了有你。我们互相照顾。”
“你当我是王八,活那么长啊。”婆婆闭上眼睛,又昏昏沉沉睡了。
婆婆这席话在仲居瑞心里埋下种子。尤其是第一次化疗后,外婆并不积极配合后续治疗,言谈间似乎有不想继续化疗的意思,仲居瑞心里很急。他担心是婆婆没有求生意志,才这么消极。
——如果有一个女朋友,让婆婆看到他成家立业的希望,婆婆心情会不会愉快点?对治疗也更乐观点?
仲居瑞忍不住这么想。
☆、第 44 章
裴煦终于从山沟沟出来了,脸没晒黑,后脖子已经脱过两次皮,小腿以下全是蚊子咬的包抓破留下的疤痕——村里的蚊子战斗力太猛了,自从搬进高层就没在夏天见到过蚊子的裴煦甘拜下风。
小满跟他拍了几张合影,说长大以后会去A市找他。
“好,希望你来上大学。”裴煦最终也没有说出残酷的真相,仍然真心地祝福着。他翻来翻去,没找到像样的礼物,把带来的一本书送给了小满。
小满什么也没说。
从县城搭大巴去临近市里的路上,林珂和学姐灰头土脸的靠在一起补觉。裴煦没有困意,找纸巾的时候才发现在背包侧面的小口袋里有一管芦荟胶,印刷的韩文字体模糊,裴煦总觉得又是山寨货。但是他没有丢掉。他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有可能送这个。不知道这个小姑娘什么时候溜到镇上,问了几家店找到的。
纯洁的,懵懂的,无需回应的,无疾而终的,十几岁的暗恋。
裴煦忽然有点难过。他好像没有过这个时期。
童年,青春期,包括后来追仲居瑞,都是脑子里想很多,想干什么都为所欲为,唯独没有这样纯情的时刻。然而一个不太美妙的开端,现在依然能有相对美好的过程,裴煦心存感激。
他忽然很想念仲居瑞。
高速出现一场事故,短暂地拥堵了。裴煦扭扭脖子给仲居瑞发微信,报告这个无聊的消息。
手机在裤兜震动两下,仲居瑞却没空拿出来看。他刚从家里来,陈小菊按医嘱做了些汤汤水水让他带给婆婆,说也许能改善胃口。为了避免手上保温饭盒倾斜溢出汤汁,仲居瑞只好两只手高举,从公交车拥挤的后门挤下去——动作滑稽,像是举手投降。
仲居瑞最近又开始零零碎碎地接小项目——照顾婆婆之余,总不能一直闲着,银子只出不进让人心发慌。病房里都是病人,晚上都要休息,敲键盘噼里啪啦的会打扰人,仲居瑞不方便熬夜干活,只能等外婆睡熟,抱着电脑坐在走廊里。还好天气不冷,除了一股消毒水味让人反胃,也没什么。
连续熬夜加上刺鼻消毒水的味道极大地败坏了仲居瑞的胃口,他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这会走路跟游魂似的。
太阳晒出额角的虚汗,眼睛也被刺痛。
仲居瑞快步走进住院部大门上楼梯。
脚步虚浮地厉害,仲居瑞心脏忽然狂跳,耳朵嗡嗡的,嘈杂的人声忽大忽小,世界变成灰白色。他停下来撑着楼梯扶手,又下意识觉得那上面都是细菌,一股恶心涌上来,皱着眉把手又挪开了。他闭上眼睛再睁开,视线里还是一片灰白色,好像一瞬间出了许多虚汗,他忽然喘不上气,“咚”地栽下去,额头重重磕上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