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回回的,裴煦终于理清楚了。四号床的男的得了病,第二任老婆不想照顾他后半生,想离婚把他送到第一任老婆那。裴煦简直目瞪口呆,这世界居然还有这种操作?那个男人就缩在床上,脸色不大好,任由两个女人讨论他的归宿。
第一任老婆说:“我以前想不开啊,现在想开了,我为什么要等他?我有钱有儿子,老了有人给我送终,我要是高兴还能再搞一段黄昏恋,我早看不上这个老鹌鹑了。”
第二任老婆说:“那我不管,我反正跟他感情破裂了。我不会再管了,你不管就让他等死吧。”
婆婆吃完一根香蕉,对仲居瑞小声叹气:“你看看,造孽啊。”
裴煦看一眼老太太的表情,十分怀疑老太太心里想的是“打起来!打起来!”
两个女人没有讨论出结论都不愿继续待在医院,最终不欢而散,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一号床的年轻人也一直坐在床边看这出情感大戏,憋着尿,等两个女人走了,才用脚捞拖鞋,急匆匆往厕所走。
婆婆想要点热水擦手,喊仲居瑞:“居瑞啊!”
两个人同时应声。
仲居瑞抬头看过道,一号床的人很尴尬地挠挠头,说:“啊?我还以为在喊我,我叫陈嘉锐,不好意思啊。”
婆婆笑着摆手,说是缘分。陈嘉锐也笑一笑,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往厕所走。
裴煦把饭盒收起来,对婆婆说他要回去了,婆婆便让仲居瑞送一送。仲居瑞拎起热水壶,说:“走吧,我顺便去开水房打点水回来。”
他们并肩往下走,对视一眼,忽然忍不住想笑。
裴煦老神在在地说:“人间真热闹啊。”
“说得好像你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似的。”仲居瑞说,“你也就是什么风浪都没见过,才这么理想主义。”
裴煦“欸”一声:“好端端地干嘛忽然说我?”
“你昨天说暑假要报名去什么山区做调研,真的假的?”
“这事儿啊。”裴煦说,“当然是真的,我最近在写立项申请书,准备材料。还是得走学校的项目才能申请报销啊。”
“你们去调研什么?”
“有个研究生的学姐是想采点毕业论文的素材,林珂想去看看他们的人文风情。我就是去凑热闹,去了才知道能发现什么吧。”
“这是你们学院的活动吗?”
“不是啊,是跟林珂他们商量的做一个田野调查,出于兴趣吧。”裴煦想想说,“我之前让他们算我一个人头的时候还是春节,外婆没出事儿。等暑假外婆手术早做完了,我想不是那么需要我吧?如果你这边需要我,我再想想办法。”
仲居瑞倒不是很需要裴煦一直给他照顾外婆。毕竟对外婆来说,裴煦还是个外人,再好的哥们儿,来得过于频繁也很奇怪。
他比较烦心的是裴煦心太野了。
离社会越来越近,仲居瑞也越来越感知到一些规则。有一些有意义的东西,是没有用的,换不到货真价实的好处。家庭无法提供资源的孩子要靠付出更多才能得到想要的,没有那么多可浪费的闲情逸致——兴趣所致那是奢侈的。裴煦想去的那家报纸,他替他打听过,并不是那么好进,名校背景加超强的能力都只是基本门槛,过了门槛还得要五分人脉和五分运气。听说人家要去山区搞田野调查——也没想好研究什么,就兴冲冲地说也要去,实在是太冲动了。有这个时间分明可以找一个没那么难进的大报社,进去锻炼锻炼,攒些人脉资源。他自己是理工的,知道找工作的时候,特别看重实习和奖项,想必文科也差不多。裴煦大一那个新媒体的实习让他对媒体圈很失望,之后再也没找实习,每天瞎写写,仲居瑞对此挺操心。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裴煦说,裴煦敷衍地点点头,说心里有数。
仲居瑞很明白裴煦不会改变主意。他们俩都是认定了就死磕的那种人。他想,也许等裴煦自己找工作碰一鼻子灰,才会成长起来,然而私心里他又舍不得裴煦撞南墙,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裴煦能顺顺利利达成所有愿望。
——然而生活不是这样仁慈的。
“拿有用没用评估一件事的价值,听起来特别市侩,但是…”仲居瑞叹口气,“我不说了,显得我多管闲事又啰嗦。”
裴煦很感谢他没说下去。他内核其实有点杠精,如果换成别人跟他说这番话,他一定阴阳怪气地反驳。但是知道仲居瑞是为他好,他也就左耳进,右耳出,绝不让这种矛盾影响感情。
他目送仲居瑞走进开水房,有点疲惫地想,人与人之间永远无法互相理解。他想去那个大报社,并不是因为那家业内名声如何,平台资源如何,而是因为那家报社有个主笔,曾写过几篇震撼人心的报道。他跟裴寒打听过,没问出是谁,冲着这个人,想去那家报社领略一番。
仲居瑞也许这辈子都无法理解这样的动机。对仲居瑞来说,专业是为了赚钱服务,赚钱是为了家人服务,因为一个没见过的人押上职业生涯,也不在乎赚多少人,是疯了的一件事。
裴煦理解仲居瑞的不理解,他们的家庭环境成长背景不同,有这些差异很正常。如果不是因为仲居瑞爱上他,他曾经神经质一样单方面的暗恋,也会被当成疯了吧。他是冲动的,唯心的,浪漫主义的,可以因为仲居瑞一句“因为愤怒,所以开花”对这个没见过的人另眼相看,因为看到仲居瑞跟他一样为家里人苦苦挣扎而共情,因为几个巧合相信这是天意。他能理解自己情感的源头,有的时候却迷茫仲居瑞为什么喜欢他——稳重的,唯物的,理性主义的仲居瑞,究竟怎么被套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