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仲居瑞是本市人,住在城郊某镇的老街,可惜这里的老并不是遗留古迹能转换为商业价值的老,而是九十年代房子风吹日晒后无人问津的老。从他学校搭地铁,再转一班城巴,就到老街口。沿街两边店铺卖的是五金水管,大棚塑料,不随时代审美更迭的瓷砖地板,拐角配钥匙开锁修鞋修车的地摊,往里一家炸油饼的,每天下午三点半开始,雷打不动点煤炉烧油锅。
仲居瑞背着书包走在街上。
他小时候这附近有挺多厂房,产船舶零件和化工原料,后来被记者报道出区政府收钱帮工厂造假排污数据,引起轩然大波,许多小工厂在整治之下被迁走了,此后这地方便萧条起来。在A市本地人的鄙视链里,这近郊的地方就算不上是A市了,工厂搬走后,下岗职工不得不跑远些另谋出路,任谁也难想象,在这一线城市的边缘有这么一块荒凉地。
不远处有个女生站在墙灰斑驳的地方拍照,让她男朋友调个颓废朋克风,仲居瑞察觉出一些荒唐的好笑。
风把油饼店点炉子的烟直往人眼里吹,呛得人流眼泪,隔壁早已经验丰富,暂时掩上门。
“高材生又回来了?你外婆好些了吗?”老陈一边夹煤球一边问。
“陈叔,”仲居瑞点个头。“好多了。”说完他从一家五金店边上窄窄的通道钻进去。
“婆婆!”仲居瑞把新买的药从书包里掏出来。
无人应答。
他又走到院子里又喊了一声。院里碎砖圈出一块菜地,边上种着葱蒜。仲居瑞拔了两根蒜,走进厨房,把冰箱里冻着的大圆骨汤利落地取出来回锅热一热。火苗舔着锅底,院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个矮小的老太太拎着一个袋子走进来。
“今天怎么回来了?不是要期中了?我手掌也没有大碍了。”
“下午正好去医院给你拿药,之前开的不是吃完了吗?”仲居瑞飞快地切了点蒜芯,“你手掌都骨裂了怎么还在外头到处跑啊?”
“坐在家里也无聊嘛,也没有人陪我说说话。”
“婆婆你怎么又去听这种讲座啊?”仲居瑞接过老太太手上的包,看见印着某保健品牌的名字,忍不住说,“都是骗人的。”
“我哪能不晓得?”婆婆有点得意地展示,“我就是去白占便宜,拿点赠品,是不会花钱的。这个包质量不错的,我买菜拎着蛮好。你瞧,还送了牙刷。”
仲居瑞无奈道:“家里已经有十几支牙刷了。”
“留着又不碍事嘛,下次不是牙刷了,我再去签到一次就能领洗衣粉了。”婆婆又说,“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呢,也不早跟我说,饭还是昨天剩的,我给你煮一锅新米,再炒个肉。”
“不用不用,你坐着。”仲居瑞转身,“我炒点菜饭就好了。”
“哪能没有肉?你多久才回家一次,学校食堂能有多好吃。”
“食堂天天有肉,大鸡腿,小排骨,我都吃烦了,就想吃点清爽的菜饭。”仲居瑞挽着袖子在骨头汤上撒了点蒜芯。
“我看你又瘦了。”婆婆有些不高兴地说,“是不是生活费不够花啊?“
“哪能不够?”仲居瑞宽慰地笑起来,“国奖昨天到账了,八千呢。”
婆婆眼睛又笑成一条线:“噶争气。”
她坐下来慢慢抿骨头汤,看着外孙清瘦的背影,骄傲之余忽然有点心酸起来。仲居瑞妈妈因病走的早,爸爸仲建兴很快续弦,新家庭和和美美,亡妻的儿子就又些碍眼了。婆婆怕继母欺负仲居瑞,便要来孩子自己带,好在仲居瑞不是让人操心的孩子,虽然辛苦,也熬过来了。
婆婆伤感地想,养成这个样子,也算对得起自己女儿了。
“我上次看见仲建兴了,在钢琴班接他小儿子,学琴多贵啊,他给他小儿子花钱是不眨眼,我们要点赡养费像要他命。”
她不免想到,有一年她打电话给仲居瑞的爸爸仲建兴说既然上了重点高中,还是要给老师送点礼意思一下,仲居瑞的座位都一调再调靠角落了,仲建兴问是不是成绩往下掉了,婆婆立刻有些自豪地说没有掉,几次月考都是年级前几名,仲建兴就说那就没必要了,老师也想要重本率,不会害仲居瑞的。婆婆挂完电话生了一下午闷气,今天想到还是生气。
“平如在的话哪会这样啊,平如走得太早了。”婆婆总结说。
仲居瑞低着头,眼眸垂着。
“你老实说,钱到底够不够?衣服也该买两件新的啊,别人家都穿的鲜鲜亮亮的,你穿着旧衣服,人家不同你结交。”
仲居瑞暗暗使劲,把外套口袋原本有些掉线的地方撑出一个小洞,笑着说:“不缺衣服,倒是我这个外套口袋破了,硬币都从洞里跑了,婆婆你吃完给我缝一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