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晋江正版25

其实他并非厌学,也不是偏要和国子监的先生们唱反调,只是心完全定不下来,外面的诱惑太多,他又轻狂恣肆了这么多年,想让他完全不碰那些难如登天。父王回京,对他来说其实是好事。

谢危楼指尖无意地扣着案面,思忖片刻,淡淡道:“我这次回京,陛下有意封为太傅,往后京郊大营我不会常去,卫指挥使统领韩阳曾是我麾下得力干将,你收拾一下,稍后随我去见他。”

“稍……稍后?”

谢斐还未从父王出任太傅一职的消息中回神,那可是帝师!可他语气平静得不像即将位列三公,仿佛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而后面这一句直接令谢斐瞠目结舌。

稍后就要出发?

收拾一下又是何意,难道要去几日?!

谢危楼抬眸:“有何不妥?”

谢斐喉咙噎住,迟疑着笑了下,脑海中略一斟酌,继而规规矩矩地敛袖道:“并非不愿,只是孩儿本想着年关将至,又与父王久别十年,想与父王小聚几日,共享天伦,不过既然父王有意带我进卫所历练,孩儿当然是求之不得!”

“本王既已回京,往后何愁不能小聚?”谢危楼眸光淡漠,不轻不重地道,“今日就让韩阳带你熟悉卫所,此后与普通士兵同吃同住,同练兵同耕作,十日在卫所练武,其后五日留在国子监习文,这期间我会随时考校你的功课,可有异议?”

谢斐脑海中几乎是懵怔的状态,父王在外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没有人敢忤逆他的意思,短短数言下来,已将他今后的功课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也并非不愿,只是这未免也……太突然了些!

难不成从此刻开始,他就要抛弃众星捧月的身份地位,远离繁华温柔富贵乡,要去与军中那些粗人摸爬滚打,朝夕相对?

且父王与他十年未见,难道半点父子关怀都无?连一顿家宴的功夫也耽搁不得?他原本还想着,今年春节府上定要热闹喜庆些才好。

谢斐错愕这片刻,脑海中跳出无数的疑问,眼光不由得看向沈嫣,她也同样诧异,手里紧紧握着那块玉,嫣红的唇瓣微张,神情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恐怕是即将要与他分离,一时有些茫然无措。

谢危楼看出他的心思,敛眸道:“本王当年亦是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且你今岁已及弱冠,旷废这十年,本王可不予计较,往后不说俾夜作昼地补回,至少要比同辈更加砥砺磨砻才是。”

他说话时眉眼淡然,语调却微沉,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谢斐听到这里又不禁赧颜,“父王的教诲,孩儿必当铭记在心。”

大昭的世家贵族子弟,科举入仕的往往是极少数,肯不依赖祖上荫庇、靠自己挣的军功拜将封侯的更是寥寥无几,谢斐虽然纨绔,但也不愿成为盛国公府李二郎之流,有此机会可以历练,还能得堂堂帝师耳提面命,旁人求都求不来。

思及此,心中曾有过的那些建功立业的豪情也层层叠叠地翻涌上来。

谢斐素日衣食住行都是玉嬷嬷打理,今日趁此机会重回归燕堂,帮着两个丫鬟一同收拾衣物。

“松音,到箱笼内将那张貂皮褥子取来!桂枝,手炉脚炉各取两个来!还有,跌打损伤的金疮药多拿一些来!芽香,再拿两套冬衣!”

谢斐看到屋里人忙前忙后,翻箱倒柜,忍不住道:“我是去历练,不是去享福,军中与普通将士同吃同住,用不着这些东西。”

玉嬷嬷却皱紧了眉头,一面叠衣一面压低声道:“话是这么说,难不成军中那些千户百户真敢使唤世子爷不成?”

这倒是真的,父王虽然对他严格要求,可底下的将士又安敢与他同起同坐?不过就算他们鞍前马后地供着他,谢斐也未必会接受,既然迈出这一步,总不能教人看轻,更不能给他父王丢脸。

玉嬷嬷却暗自埋怨,父子十年未见,连顿饭还未一起用,竟是急得片刻都耽搁不得,就要将世子送到卫所去,这年还过不过得成了!军营那种地方,这时节天寒地冻的,可不得生生磋磨出一层皮下来!

再者说,夫人三年无所出,往后世子大半时间又都在军营,小主子还不知何时才有个影儿,镇北王难道就不急?

余光觑见夫人事不关己地坐在那,玉嬷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只是方才来时听说镇北王竟将太宗皇帝赐的玉佩送给她做见面礼,好似十分满意这个哑巴儿媳,心中那股气只能生生咽下去。

东西越收拾越多,到最后竟整理出八个沉甸甸的红木箱笼,谢斐看到底下人一箱一箱往外抬时,一口气险些堵在胸口出不来。

“嬷嬷,都说了有些东西用不着,你这样让旁人怎么瞧我?”

果不其然,谢危楼在看到这些箱子时,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府门外备了马,你若能将这些都带走,本王无话可说。”

说罢冷冷瞥了眼玉嬷嬷,便没再说什么,负手出了院门。

谢斐吁了口气,叫一旁的桂枝把箱内的几件冬衣并几个装金疮药的瓷瓶取出来,其余一样不带。

玉嬷嬷也不好再说什么,方才被那双肃冷双眸直看得背脊发凉,只觉得此刻骨缝里都浸满了寒意。

望着谢斐提着包袱出府的背影,玉嬷嬷心里感慨万千。

这些年她看着谢斐长大,用在他身上的精力远比那个做人父亲的多出百倍不止,从前世子尚小之时,有些事情她还能做做主,后来府里多了一位主母,世子就不再听她的话了,现如今镇北王回京,她竟是连时常见一见孩子的机会都不再有了。

谢斐将包袱系在马背上,回头望见跟着他出府的沈嫣。

方才她在内屋坐了一会,心痛之感缓缓消退,原本苍白的面色也慢慢恢复过来。

院外寒风瑟瑟,谢斐就见她在外披了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里头是一身素白绣浅紫藤萝纹的锦裙,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浅金色的阳光带着丝丝寒意落在她清瘦的肩膀,大氅细软的绒毛在风中摇曳生光,宛若藤架下错落有致的紫白花朵,有种弱不禁风的美。

她就这么一直这么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连句道别的话也说不了,只是目送他的那双杏眸依旧清澈透亮,宛如泉水里洗过的黑曜石,流溢着细碎的光芒。

这么眼巴巴的样子,让人迟迟不忍收回目光。

谢斐牵起一侧唇角,笑意晕染开来,回身来低声对她说:“此去十日,至少在除夕前还能赶回来,乖乖在家里等我。”

沈嫣浅浅的笑意在眼尾划开,慢慢弯起唇,朝他点点头。

谢斐不放心,又多补了句:“万事还有父王在,遇上什么难事,便去求他给你做主,只是……当心着些,莫要惹他不快。”

这么说其实也是在旁敲侧击地提醒她,年前能不回武安侯府便不回,父王才归京,沈嫣连他的脾气还未摸清,这时候还是安分些好。

沈嫣双目湛湛清明,柔软的唇瓣动了动,无声地对他吐出一个字:“好。”

话落之时,谢危楼不动声色地夹紧马腹,低喝一声,随即策马扬鞭出了巷口,一队披甲卫兵整齐地跟在后面。

谢斐见状,匆匆忙忙落了句“走了”,当即翻身上马追上去。

屋内燃着暖炉,沈嫣解下大氅,抱着暖手炉在榻上坐了一会。

云苓给她倒了杯茶端上来,热腾腾的茶汤滚过喉咙,冰冷僵硬的四肢总算回温。

松音往窗外探了探,见玉嬷嬷走了,这才回过身来笑着说:“玉嬷嬷在咱们跟前倒是横,见了镇北王还不是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可不,”云苓低声道,“这才回来一日,就把世子爷赶到军营去了,连个喘息的功夫都不给,世子爷金尊玉贵,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两个丫鬟都是自小伺候在身边的,关起门来说话也不忌惮。

松音道:“王爷性子是冷,光是站在那一句话不说,满院子的人腿肚子都泛软,我瞧着就连凌安和隋安他们两个,在王爷面前也是头都不敢抬的。只是没想到,”说着看向自家姑娘恬静的面容,“王爷对姑娘还是很好的,有那枚玉佩在,往后谁还敢欺咱们姑娘?”

此话一出,倒让云苓想起那日在富春茶庄外,就连柳依依那等低贱的外妇也敢取笑自家姑娘的缺陷,旁人暗地里更不知议论成什么样了。

好在王爷回京,不管是凭着忠定公沈三爷的面子还是儿媳的身份,日后姑娘都多了一层强大的庇护。

沈嫣沉默地思忖一会,谢斐此去须得十日才能回府,再往后,岁末年初,大大小小的宫宴接踵而至,一想到到时还要违背本心与他虚与委蛇,她就累得慌。

这十日,对她来说是最快,也是最适合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