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可她不知道的是,谢斐心中除了这份与有荣焉,还掺杂着从未有过的焦炙。

父亲一生战功赫赫、所向披靡,却生出个游戏人间的纨绔,他……会失望吗?

或者说,他还记得自己这个儿子吗?

谢斐不由得想起镇北王刚刚离京那两年,他那时候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即便父亲沉默寡言,心中只有天下,他也暗下决心,即便自己一人在京中,也必不让他有任何后顾之忧,虎父无犬子,或许他这辈子做什么也越不过父亲,但至少不能给他丢人。

可这十年来,他在京中都做了什么?

十年太久了,久到他几乎以为父亲不会回来了,久到足够改变一个人的心性,消磨人的志气,让他在这个纸醉金迷的京都一天天地沉沦下去,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杯酒入喉,谢斐忽然觉得胸腔灼烧起来,一时耳蜗轰鸣,隐隐有种慌乱悄然攀上心头。

对面的孟昭仪将怀中的长宜公主交给身边的嬷嬷,转过头来笑道:“镇北王领兵在外,十年不曾回京了吧?说起来,沈妹妹还从未见过这位王府的主人呢,听闻妹妹一向温顺胆小,不知此番怕是不怕?”

沈嫣眉心一跳,没想到话题竟冷不丁引到了自己身上。

她不能言语,云苓也不在身边,便是打手语也没几人能瞧明白,一时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

从前也时常遇到这样的窘境,在家里倒还好,可这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找茬,所有的目光齐齐聚在自己身上,无论怎么回答都会惹人笑话。

她不由得看向谢斐,却在与他眼神交汇的那一刻猛然意识到——

人的劣根性莫过于此。

对他的依恋竟已根深蒂固至此,令她在这种情形下也是第一时间本能地去求他解围。

沈嫣默默咬紧后槽牙,不再看向他。

她打心眼里瞧不起方才的自己。

可谢斐已经从镇北王的消息中回过神,且精准地捕捉到她递来的求助信号。

只是以往都是她悄悄伸手拎一拎他的衣袖,哀哀地求他解围,这次他有意等了一会,那只软绵绵的小手始终没有伸过来,心下不免有些失望。

不过聊到了自己的父亲,谢斐也不好再教人难为她,才要开口,却叫旁桌的江幼年抢过话:“昭仪娘娘这话说的,镇北王在外破军杀将,若不威严一些,如何退敌百万!怎么到昭仪娘娘口中,竟成了个凶神恶煞之人?且王爷英气凛然,我与阿嫣自然十分敬畏,娘娘难道不敬畏?”

孟昭仪顿时脸色发白,哑口无言。

她原本就是想逗逗那小哑巴,却没想到这阳陵侯之女好生厉害的一张嘴,竟给她扣了个不敬的帽子。

孟昭仪小心翼翼地瞧了眼皇帝,见他面目平和,嘴角虽无笑意,但好在眉心松泛,可见并未将这小打小闹放在心上,这才暗暗吁出口浊气,僵硬地赔笑道:“江大姑娘何出此言?我不过是关心沈妹妹罢了。”

皇后知晓她向来口无遮拦,敲打两句便也罢了。

见沈嫣面色平缓翕然,这才笑道:“阿嫣你还年轻,又从未见过皇叔英姿,紧张些也在所难免,可咱们到底是一家人,皇叔是你的长辈,自会疼爱小辈,你也不必害怕。”

沈嫣轻轻地颔首,好生谢过皇后,又转过头朝江幼年眨眨眼,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