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空从灰蒙过渡为纯净的宝蓝色,一轮曜日从山峦后升起,光芒却被玻璃窗前所挂着的深红色窗帘挡住了,没有一丝一缕照得进古堡内。
叶淼拢紧了衣服,穿着临时找来的鞋子,跟在格尔特的身后穿过了大厅,惴惴不安地打量这座古堡。
石墙上凌乱的风霜划痕彰显着此地的历史之久远,木块在中厅的大理石壁炉中噼啪燃烧,华丽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绘满对称图案的哥特式穹隆,墙饰是蒙着纱的油画与青铜长剑,绣着荆棘与两朵蔷薇的旗帜垂悬在走廊的穹隆之下飘舞。一具具高大沉重的士兵、野兽等铜像静默地立在走廊的阴影中,暗铜色的表面被摩挲十分光滑,泛着一层苍冷的黄绿光泽。要是大晚上的乍一看去,大概会以为昏暗的角落里真的站了个活人。
幽暗的走廊空无一人,看起来十分萧索。水晶吊灯的光芒与壁炉里跳跃的火焰,也挡不住那阴森的感觉。这座古堡就像一座沉寂多年的坟墓。花瓶中盛放的雪白的蔷薇和红玫瑰也完全使其焕发出生机。
不过,这样的气氛,倒是和血族的诡秘气质,以及他们一贯给人的感觉很相符。
叶淼悄然将目光投在了格尔特的后背上,默默思忖。
刚才,这个管家只是对她淡淡地说了声“请跟上”就转身带路了,并没有和她想象的一样强行给她套上锁链,以至于她现在压根儿不像一个囚犯。若是不知内情的人,恐怕会以为她是被带领着参观古堡的宾客。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他很相信,凭借她自己是根本逃不出这座囚笼的。
叶淼叹息,垂下了小脑袋。
虽然很气馁,但这的确是事实。
这里幽深宽广得宛如一个迷宫,盘曲错杂。每一扇窗户都是封闭的,而且,距离底层的城堡大门很高,是真正的插翅难逃。
原本以为白天时所有吸血鬼都不能活动了,是逃跑的最好时机。毕竟,她听说过,昼伏夜出的吸血鬼若是被强烈的阳光照到的话就会立即死亡。
当然,严格意义上,他们不算活人,所以这里的死亡指的是身体灰飞烟灭,即是彻底的消亡。
可是,这个管家却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会突然发难,跑到窗户边将窗帘扯下来,让阳光照到他的身上。
不过,当窗帘偶尔被廊风掀起一角,金色的阳光从缝隙漏入跃到砖块上时,叶淼留意到,对方还是会有意无意地跨过那片小光斑,不让阳光亲吻自己的裤管。
叶淼垂目,脑筋飞快地转动。
这个管家的力量,一看就比绑架她的几个吸血鬼小喽啰高强。看来,阳光不一定会杀死他,但大概还是会对他造成某种不适。或者说,对阳光的畏惧依然根植在他的心里。但比起那些连一丁点阳光都不能碰的吸血鬼,已经强了不止一个等次了。
莫非,力量越是强大的血族,就越是不畏惧阳光?那么说,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亲王,岂不是能直接承受阳光的照射?
世间万物本就不可能十全十美,血族享有永恒的寿命与人类难以企及的力量,代价便是他们永远尝不到味道,也只能生活在黑暗中,在阳光下寸步难行。如果两边的好处全占了……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如此看来,她能瞒过所有吸血鬼的耳目成功偷跑出去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了。城堡外面肯定有某种防御。即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古堡,也得寻找马匹代步,否则怎能穿过那片森林。最重要的是,她要搞清楚往哪个方向逃才是托伦斯塔。
叶淼皱眉。
她该怎么办好……若是轻举妄动的话,这些吸血鬼今后对她的看管一定会更加严格。说不定,一旦惹恼了他们,她就保不住性命了。
但愿那位亲王回来的速度会慢于她逃跑的速度,否则,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铡刀悬挂在空中,摇摇欲坠,即将落下。阴霾早早地笼罩在了她的头顶,那是对未知结局的恐慌。
就在这时,一个古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请不要跟丢了。”
叶淼蓦地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顾着思考逃跑大计,不知不觉越走越慢,已经离管家有一段距离了。
格尔特在前面停住了,平静地看着她。叶淼深吸口气,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他才继续带路。
格尔特将她带到了一扇门前,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她一个人进去。
跨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是一个明亮宽阔的浴室,浴池可以容下十个人同时洗澡,底部用彩色的细砖铺设,巨大的吊灯竖立了二十多根现场的白蜡烛,空气被映得暖烘烘的。清澈的热水也雾腾腾地冒着烟气。
居然给囚犯这么好的待遇?
不洗白不洗,叶淼确定门锁上了以后,飞快地脱掉了肮脏的衣服,跨入池中的第一步被热水烫得缩了缩脚,顶着麻意,慢慢地让热水浸泡过了肩膀,适应温度以后,发出了连日以来第一声享受的喟叹,在里面游了起来。
雾气中飘着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让人精神很放松,大概是加入了某种精油。叶淼泡了一会儿,顺带洗了头发。直到水开始转凉时,才意犹未尽地跨了出来。
水涟从她瘦削的肩胛骨外流下,汇入背沟,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屏风上放了擦身的浴巾,还有干净的衣服——是一袭长袖布满蕾丝的黑色裙子,平肩长袖,一看就很有吸血鬼的风格。
洗完出门,格尔特又原封不动地把她带回了原本的房间里,锁上了门。
真奇怪,这么大一座古堡,应该会有地下室、监狱之类的地方的吧。难道密党的亲王一直不回来,这个管家就一直把囚犯关在主人的房间里?
万一囚犯越来越多呢?
他就不怕破罐子破摔的囚犯会在房间里捣乱么?
此后的三天,她与洛特仍被困在了房间中。三餐由格尔特来送,每天都能洗一次澡,不过时间并不固定,有时是下午,有时是清晨。
没有书籍或任何娱乐,她唯一能打交道的人就只有洛特。原本他们的出身贵贱有别,她和洛特这样的贵族少爷是不可能有交集的,更不会有共同话题。可就是在这样特殊的封闭环境里,他们竟然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洛特身体不好,说话也不多,可他会认真地听她的任何话题——哪怕是傻话,并给予回应,时不时地笑几声——他爱笑,而且,笑声很好听。他读过很多书,对一直困于红灯区艰难生存的叶淼来说,洛特几乎是无所不知的,尤其通晓历史故事。
每天晚上,正如洛特所说,他都会发病一次,每一次叶淼都担心他会断气,好在他都熬过来了。
甚至,在没有药物和外界干预的情况下,洛特病发的持续时间似乎越来越短暂了。第三天晚上,他的高热就只持续了一个小时,很显然是在好转。叶淼松了口气,由衷地为他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