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内侍,脑袋更低了。
能叫天子反复看到失眠的奏折,不是大喜,就是忧恼之事。
显然,周临渊呈上来的可不是喜事。
皇帝叹了口气,话家常似的问道:“周三郎可有悔意?”
周临渊掌心在地面印出两个掌印,身子缓缓伏到底,额头抵着地面,声音沉而坚:“臣,读圣贤书,得天子钦点入仕,无悔。”
皇帝哼笑一声,直赞:“好,好,好个无悔。”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急匆匆进来,走到皇帝身边低语。
天子脸色阴沉下去,却并未大怒,龙椅养得人喜怒不形于色,他已极为克制。
周临渊大抵猜到,内阁阁臣请辞的奏章,要呈上来了。
皇帝挥着明黄的宽袖,冷声道:“周三郎,先出去候着吧。”
周临渊退下,跪在殿外。
是夜,殿内灯火通明。
六个阁臣,四个跪在殿外,等皇帝召见。
皇帝隔窗看着跪在外面的四人,默然不语。
折子还没呈上来,他已经猜到了。
这四个人,都是来请辞的。
他吩咐内侍:“……跟他们说,太晚了,都先回去歇着。有什么事,明日再议。陈阁老膝盖不好,仔细搀扶。周文怀纵然年轻,他儿子还年纪小,不能这么陪着他们一起折腾,落下病根可不好。”
这是想主动说和,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
然而外面四人,不为所动。
皇帝打发出去的内侍,空手而归。
天子眼下一点点显出乌青。
天光大亮,宫殿内外的人,都有一双熬红了的眼睛,和麻木无知觉的双腿。
太阳升起,皇帝才终于见了阁臣。
自内阁首辅、到次辅群辅,四人一一请辞。
然,皇帝笑着挽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时间,说得臣子涕泪纵横。
阁臣们见好就收,请辞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至于宋元贞的案件,皇帝道:“三司会审,该查就查,一定要还官员一个清白。”
群臣高呼:“皇上圣明。”
折腾到天幕降临,一切尘埃落定。
内侍提醒皇帝:“皇上,周翰林还在外跪着。”
皇帝望向天空,星子闪烁。
他道:“让他进来。”
内侍搀着周临渊进殿,他脸色苍白,唇色更是毫无血色,一双眼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润,微微带着些许霜雪的寒意。
皇帝漫不经心道:“朕想起来,你也该散馆了。西北大旱,国库赈灾的银子一直没拨够,你替朕去西北之地看一看民生疾苦。”
周临渊道:“是。”
“好了,退下。早让宋元贞的女儿,认祖归宗。”
“臣,遵旨。”
子时前。
皇帝准备就寝,不召妃嫔,沐浴净身过后,躺在床上痛哼:“……朕心口疼,朕心口疼。”
内侍急忙上前:“皇上,奴婢这就去传太医。”
皇帝紧紧捏着眉心,道:“罢了。”
却还是捂着心口,脑子里想起,白日里违心挽留那几人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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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临渊从皇宫出来,回到明苑时,都不知道是几更天了。
他还以为虞冷月这时候应该睡了。
准备去随便找个地方将就一晚上,又想着还是去看一看她。
他入宫整整一日,只怕她也急坏了,不知睡得安不安稳。
周临渊托着步子过去,屋子里没亮灯,想必已是睡了。
他轻轻挑开帘子走进去,虞冷月躺在床上,呼吸声很轻。
今日皇帝问他,后悔吗。
他说的是真心话,无悔。
眼前突然发黑又发白,脑子也犯晕。
周临渊扶着床框,低头一看,她还睡着,并未被惊醒,唇角淡淡地勾起……结果眼一闭,直愣愣砸到床上,把人给压醒了。
虞冷月在闷痛之中苏醒,身上蓦然躺了个人,吓了她一跳。
借着月光看清了人脸,这才松了口气,捧起周临渊的脑袋,焦急地喊:“羡屿,羡屿?”
周临渊头晕眼花地睁开眼,眼前人影模糊,但那眉眼轮廓,他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