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来已经足够叫人置喙,若是再和她坐在一张榻上,恐怕就要被御史台的人大做章了。
他刚一转身,忽然感到手指被轻轻拉扯住,他回头,见公主强硬着半撑起身子,一脸哀怨地看他,“你这是嫌弃我把病气过给你么?”
房相如抬了抬眉,微微回身替自己解释道,“公主这是什么话。嫌弃二字实在是误会臣了。”
他转过来,见她发丝缠在柔弱的肩颈上,叫人看了心生怜悯。没了平日的架势,公主只是个害怕孤独的孩子罢了,宰相缓下声,任她拉着那根手指,道,“坐在下头也一样。臣会在这守着公主,等公主睡熟了,臣再走。”
“别。” 公主却不同意,说话的时候急了声,她仰头看着房相如,道,“如果睡着了你就走了,那我一晚上都不想睡了。”
宰相被公主的孩子气引得失笑,劝道,“公主这时候应该多多爱惜自己身体才是。”
她固执地摇摇头,喃道,“你不知道,我方才又做噩梦了……”
“噩梦?”
公主依旧拽着他的手,一头倒回枕头上,叹息一声,沉沉道,“我梦见洛阳之变那天的事了……”她说着,转过脸看向他,“在洛阳那天,你记得吧。”
房相如凝重起来,点点头,“臣当然记得。”
“那日的事情,其实我都知道……”她不再说下去了,政治斗争从未停止过,谁是谁非很难再说清了,她欲言又止,然后道,“那时候我还小,吓得呆了。受着箭伤被你救了出来,到了夜里,又发了高烧,我迷迷糊糊地做了梦,梦里依旧是那些死去的人的血。”
房相如唇角沉了沉,愧疚道,“是臣的失误。不该叫公主卷入其的……”
她抬起手臂盖在额头上,白皙的皮肤在烛光下凝脂似的,叫人看得挪不开眼。她想,其实这件事她一直逃避着,别人不问,她也不会说。
有时候秘密就是要这般带进坟墓里的,她很清楚地一直保持缄默。不过,这时候拉扯出来此事,还是想冲他卖个可怜的,叫他心软的。
公主听出宰相语气里含着淡淡的自责,微微一笑,道,“所以,今夜一整晚你会留下来的,对吧?”
说着,一双满含期盼目光的眸子抬起来,注视着他,那视线和姿势令人不忍拒绝。
房相如面色微微一变,轻轻倒吸了一口气,然后垂眼抿了下唇,低头思忖片刻,终于淡淡地‘嗯’了一声。
漱鸢听到他沉沉地答应了,总算浑身松懈下去,慢慢将他拉到床边,叫他坐下来。
房相如迟疑片刻,还没来及的说什么,只觉得手上被她轻轻一带,腿卡绊在塌前,然后也就那么顺从地跌坐下来。
漱鸢笑嘻嘻地蹭出被子,仰在枕头上抬眼看他,“房相果然是不同凡响之人,你一来,我竟觉着我好了大半!倘若你再离我近些,怕是我明日就能起来走路了。”
小小女子,想不到她如此能言善道,随便一句话,都叫他心弦一铮。
房相如就坐在她的枕头边上,垂眼看她一眼,也不接她那胡言乱语,低声道,“今夜可有太医令在旁值宿?臣在这里,如何记录这事情?” 说着,他抬手替她把被子往上盖了盖,又掖好被角,环顾四周,又问,“你的宫人呢?”
漱鸢虽然头昏沉着,可还是听出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和不自在,她享受着他的照顾,道,“我喜欢一个人睡,宫人都叫我打发出去了。太医令夜半前来过一次,吃了药,扎了针,后半夜都不会来了。”
房相如不由得苦笑一下,他这样偷偷摸摸的来见她,又偷偷摸摸地留下来,真难想像他还是本朝国宰的身份,此时居然还要像做贼似的……
他顺着直棂窗细细的缝隙看过去,山原之上,天仿佛压得极低,荧惑一明一灭地俯瞰人间,他望了一会儿,低下头来看她,却发现公主正睁着两只好看的眼睛,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房相如时不时瞅了她几眼,见她还不挪开目光,终于被她毫不避讳的注视看得有些羞愧,开口不冷不热地埋怨起来,“公主不睡觉么,再这么看臣,臣可就走了。”
接触的女人不多,又没什么相处经验,宰相自然嘴里说不出什么柔情蜜意的话。明明是有些难为情的心情,又是关心她,可话到了嘴边,总是变了味似的。
漱鸢一听,悄然从被子下拉紧他的衣袖,道,“我都这个样子了,你居然还敢威胁我!”
房相如呵笑了一下,却也没避开她的手,答道,“臣被公主威胁倒是有可能,何时敢威胁公主了?”
她想了想,侧脸问道,“那你觉得,我威胁的了房相你吗?”
她问的这个问题多可笑啊。每次将他逼到绝境,又将他心思搞乱的人,不都是她吗?
宰相不知道怎么回答,神色有些无措起来,他沉了片刻,转移开话题,淡淡道,“公主话很多。看来精气十足。臣是不是担忧过度了?”
漱鸢说怎么会?哼哼唧唧地虚下声去,道,“我现在觉得浑身烫的很,恨不得抱冰而眠。可是,虽然难受,可我也觉得同你说说话就会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