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那人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肩膀硬的像是石头,她抱头“唔”了一声,感觉到那人从她斜前方走来,雾气浸染他身上的幞头袍衫,将那绛蓝晕成一团死气沉沉的灰。

许连琅嘴巴动了动,将心里的咒骂压了下去,行了礼,“王公公。”

她微垂眉眼,看到黑靴停在距离她半步的地方,心里想的却是,王福禄没走,那说明皇帝也没走。可是之前他不是说两个时辰就来接皇帝吗,这都多久了。

“小姑娘,你知道现在宫有多少人因为容嫔娘娘饭不能食,睡不能寐吗?”他与她站齐,声音里的寒意比这天气还要骇人,“当年娘娘的盛宠招致了太多人记恨,若是被宫的人知晓陛下如今还记挂着娘娘,怕是容嫔母子早就没有活路了。”

他将食指搭在唇上,扯动一边嘴角,“你最好闭紧嘴巴,不光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容嫔母子。”

这是在警告她闭紧嘴巴,为皇帝守好这个秘密。

许连琅穿的本来就不多,雾气疯狂透过衣裙往身上贴,她觉得身体都要被冻僵,但胸口的火气又憋的她面色通红。

她不是个冲动憋不住气性的人,但现在真的不想奉承下去。

“记挂?这算记挂?”她脱口而出,“陛下这叫强·暴。偷偷摸摸的来,偷偷摸摸的走?”

话出口,已成定局,许连琅闭了闭眼,她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但触犯皇权,代价是巨大的,她索性说个爽。

“陛下要真是记挂容嫔母子,就该好好庇护,而不是将他们放在行宫任别人肆意践踏,更不是这样在醉酒的夜里给人希望,又给人绝望。他若真是记挂,又怎么会把容嫔逼疯。容嫔疯成这样,陛下是否又派过御医呢?”

“说到底,食色性也,陛下不必给自己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昨夜路介明的控诉字字泣血,一个十岁的孩子,缩在她怀里,将那些刺入心肺的事慢慢道来,她尚且没有真实经历过都觉得是在拿钝刀子挖心头血。

那路介明是该有多难过。

许连琅警惕地看着王福禄,将这些话一股脑儿说出来,胸口的那股子火才消了一点,她挺直了腰板,微一沉思,又补了句,“要杀要剐,公公给个痛吧。”

“给什么痛,孩子话,我就当没听到过,”促狭的笑意荡在王福禄的眼底,他幽长的叹了一声,“太久没见过这么直率的丫头了。”

他侧过身,正对着许连琅,忽然抬手,许连琅下意识缩紧了身子,却没成想他的手只是帮她挽上了她脸庞垂落的一抹发丝。

他的手和他的笑一样,都是冷的,被他的手蹭到的肌肤生出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小姑娘,你知道的事还太小,很多事只看表面能看出什么,我们做奴才的,做不得主子肚里的蛔虫。其实啊,主子或许都不知道他这样做是图什么。”

“所以,少说话,多做事,独善其身,何必替别人打抱不平。”王福禄打小就在宫里,在皇权斗争的核心伺候皇太子,接触的人都是人精,处处都是算计,这样直率的都有些傻气的孩子真的太多年不见了。

他不是什么好人,早就没了命根子那玩意,但他一直都想要个女儿,收了不少义女,但每个都心机颇沉,跟他抖心眼儿。

乍然碰到一个这样的,心里起了别的心思,若是可以带回宫里去,也可以了结他这么多年的心愿。

“你有几条命可以这么替容嫔母子说话啊。七皇子是够可怜,但这天底下可怜的多了,你且去看看路上的乞儿,骨瘦如柴缺胳膊断腿儿,哪个不比七皇子可怜。你的同情心最不该给皇子。”他加重语气,话语间还是带着寒冷之意,但从他眼角因笑意而皱起的纹路来看,这似乎是一句真心忠告。

王福禄用拂尘挥了挥雾气,日头慢慢高起来,雾气化水,打湿了鬓角,他随意抹了一把脸,偏头去看身边的小姑娘。

小姑娘脸蛋红红,该是被冻的,他年纪大了,若是壮年生子,孩子也该这么大了。

他心思念头更加明朗,手指微动,想去捏捏她的面颊。

他慢悠悠抬起手,在手指即将要触上许连琅脸颊的下一刻,突然就觉得腰被人大力撞了一下,他猝然皱紧了眉,他腰上有伤,这一撞正正好按到他的伤处。

他当即就要挥手打过去,他功夫好得很,根本没有给那人躲闪的机会。

手背扇过去,“啪”的一声,路介明脸立马肿了起来,他口腔弥漫着血腥味,血沫争先恐后的要往嘴角流,但他余光瞥到了许连琅惊慌失措的表情,他抿紧了唇,生生将血沫咽了下去。

许连琅跪蹲在地上,仔细去看他的脸,一张漂亮且俊秀极了的脸赫然五个红手印,她心疼坏了,赶紧扭头去西厢房去伤药。

幸亏上次她找陈嬷嬷要的药膏多,翻箱倒柜好一番折腾,等跑回去的时候,王公公已经不在了。

路介明站在原地,听到声音,清隽的眼流出一丝几乎不可窥见的期待,在这样的雾霭天里,轻而易举的被掩盖,他静静地等着,等她过来。

“我们进屋,怎么就干站着在这里等我,多冷。”她无比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就往偏殿拉,环顾四周,发现不仅王公公不见了,连暗卫也消失了,“他们走的倒是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