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恍然明悟,原来一直压在我身上,压得我喘不过气难以翻越的负担,想要摆脱它竟然如此容易,逃跑就行了。
如果离开登山,如果再也不触及这些山峰,是不是再也不会有夜夜难眠的痛苦,再也不会想起那双带着温柔的眼睛,再也不会梦见山峰下无边无底的黑暗。
再也……不会看见滕吉,不会看见朝阳跳跃在雪峰上的落影,不会听见山鹰盘旋在山谷之中的鸣叫,也不会再穿过那一簇簇漫山遍野的杜鹃,穿透层层云雾,触摸到山峰最初的模样。
回去做个乖学生,如老妈所愿,再也不接触极限登山,不,最好连公园里超过一百米的小峰也不要去攀登,本就该如此,毕竟我是个恐高患者,硬顶着天生畏惧高处的属性,偏要攀登八千米的山峰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我仿佛终于意识到,过去这两年自己一直在进行多么非日常的、本不该属于我的生活。或者说,从那一次地铁事故起,异常就开始了。
叶廷之,韩峥,邱野,这一群人一个接一个地闯入我的生活,将我本该早已死去的父亲从坟墓里挖出来,将属于何山的过去摊在我的面前,引诱着我走上这一条路。
很好,现在我终于可以和它一刀两断,回到属于我的日常中。
我嘴角勾起笑容,带着浮于表面的轻松愉快,我想对韩峥说。
你说的没错,我正是要逃走,做一个蜗居在城市角落的落跑者。
【不要讨厌它啊,江河。】
“我……”
嘴唇蠕动,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要放弃登山”这句话。
“我……”眼里渐渐沾染上湿度,恼火、自怨,悲伤的泪意涌上眼角。
我,我怎么能忘记第一次攀登山四姑娘山峰顶时看见的天空,怎么,舍得忘记,每一次贴近山脉时与大地息息相呼应的脉动,怎么能够忘记,当一次又一次穿透数千米高空的云雾,将自己化作一片栖息在山顶的石块,静静地在山间小憩时,那涌上心头的满足与宁静。
怎么舍得忘记那每一次对我伸出手,又紧紧握住我的手的队友,一个个离开的伙伴。
“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为什么是我。”
泪水再也克制不住。
为什么摔下去的不是我?为什么,在自以为征服了世界最高之巅后,却突然降下意外叫我明白现实。人类从未征服山峰,而山峰却一次又一次地将人类驯服。
“何棠江。”
韩峥静静看着我。
“我会在k2大本营等你一年。如果你没有来,那么,我就一个人去。”
我不知道韩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就像我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又回到了病房。
老妈回来的时候,垃圾桶里唯一的苹果核已经被我拿出去扔了。
这个房间空空无也,就和不知停悬在某处的我的心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