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尚书眼底有些许沧桑:“我知你还在怨为父……”
“为父?你为的哪门子父?”楚言归打断他,眼中恨意鲜明,语气却是满满的讥讽:“忘了告诉你,我同阿姐姓楚,同你姜家可再没半点关系了。”
姜尚书闭了闭眼道:“当年言意行事荒唐,小小年纪被你母亲纵得不知分寸,想出那等毒计害惜儿,要降罪于她的又是圣上,我怎敢赌上姜氏一族去为她求情?”
这话出来,楚言归直接嘲弄笑出了声,心底的恨意却如藤草一样攀爬蔓延:“姜敬安,你把前朝皇室的余孽认作自己女儿偷养在姜家的时候,你怎么就敢赌上姜氏一族了?”
姜尚书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楚言归眼底因为的极度恨和愤怒而升起血丝:“你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妾’,薄待我母亲十余年!为了你那所谓的女儿,置我阿姐的死活于不顾!”
他指着自己双腿,冷笑着问姜尚书:“我这双腿,不也是因为我罚你‘宝贝女儿’跪着给我阿姐道歉,被人打断的么?”
“姜敬安,你对外人都能怜惜至此,对我母亲和阿姐可曾有过半点愧疚?”
面对儿子的质问,姜尚书只觉满心苦涩。
从黎皇后进宫起,他的心就死了,娶姜夫人非他本意,那只是家中父母安排的婚事。
姜夫人空有其貌,平日里只会研脂弄粉,半点不通诗词,他同姜夫人待在一起时,常常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在姜夫人生下姜言意姐弟后,他只觉自己玷污了对黎皇后的感情,他们姐弟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姜尚书,他背叛了对黎皇后的感情。
他看到姜言意姐弟,心底只会羞恼,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对她们娘三冷脸相待,反之加倍地对姜言惜好,把对黎皇后的那份愧疚也一并补偿在了姜言惜身上。
怎料他用这样的方式寻求自己心安,却让姜夫人和两个孩子变得越来越极端,都把姜言惜当成了眼中刺。
姜尚书长叹一口气,有些痛苦地道:“是为父之过。”
怪他曾经太清高,姜夫人年轻时也是姝色无双,才被家中父母兄长宠得无法无天。他那时不愿承认自己对一个半点墨水没有、空有一副好相貌的脂粉美人动心过,为了捍卫自己对黎皇后的感情,才不断用姜夫人粗鄙不通诗词这些理由来麻痹自己。
在姜夫人故去后,午夜梦回,他不止一次地想起姜夫人的种种好来。
只是这辈子,他执念放下得太晚,真正想回头的时候,才发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全都回不去了。
他喉头动了动,看着楚言归,有些干涩地道:“无论你信不信,为父都只盼着你们三个孩子今后都好好的。”
楚言归冷笑,嗓音里满满的恶意:“不劳姜尚书费心,我同阿姐自是会好好的。至于你那‘宝贝女儿’,我母亲在出城时死于禁军的乱箭,她如今也被叛军乱箭射死,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姜尚书身形明显踉跄了一下,脸色发白,先前猜测是一回事,现在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
他细辨楚言归的神色,试图从他脸上看出这只是他想刺激自己的玩笑话。
但楚言归脸上愉悦的神情丝毫看不出作假,他一手捻着佛珠,嘴角含笑望着他道:“我从前还没这般恨姜言惜的,自从知晓她连一个妾生女都算不上,作为前朝余孽空捡了一条命,还让我母亲和阿姐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我就巴不得她和狗皇帝早早下地狱!”
“想给你的宝贝女儿收尸么?那你可得快些去南城门处找找,几路兵马进城,我怕她们早被马蹄踏成肉泥了。”楚言归低声笑开。
姜尚书已然崩溃,瘫跪在地上,用力扯着自己头发,似乎想悲啼一声,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好半天,才用头重重撞击地面,发出阵阵呜咽。
放在手心里十几年养大的孩子最终落得如此凄惨结局,忏悔后试图挽回的两个孩子,如今又视他为仇人。
而走到这一步,很大缘由只是因为他当年对几个孩子的不公造成的。
认清了这个事实,姜尚书可以说是心魂俱颤,前十几年他一直把几个孩子不合的原因归咎于别人,现在才明白,最大的错在他自己!
他撞得额头都破了,鲜血直流,原本束好的发也因为他方才发癫一般抓扯自己的头发全给抓散了,乱蓬蓬散落下来,好不狼狈。
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两眼再无神采,嘴角甚至往下开始流涎水。
楚言归至始至终都只坐在距离他三步开外的轮椅上冷冷看着他。
反倒是楚忠看着姜尚书的反常,有些迟疑道:“姜尚书这是……疯了?”
原本行色匆匆过路的人瞧见姜尚书这般,不免也多看几眼。
楚言归冷声道:“姜敬安,你装什么疯?”
姜尚书抬起头来,对着楚言归一边流涎水一边傻笑:“孩子……孩子……”
他站起来,做势要走过来。
楚言归直接拔出放在轮椅上的软剑:“滚!”
姜尚书显然是怕剑,没敢再过去,转身疯疯癫癫地走在大街上,看到半大的少年,或二八少女,都追在人家后面喊:“孩子……孩子……”
旁人都只当他是个疯子,避之不及,碰上厉害些的,指不定还赏他一顿拳脚棍棒。
楚言归一直在原地看着姜尚书疯疯癫癫满大街追着别人叫孩子,有一瞬间他眼尾隐隐泛红,佛珠在手中捻了一圈,最后只吩咐楚忠:“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