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头回会晤,碍于事出紧急,不曾彼此稍作寒暄。仪贞见孙锦舟难得郑重模样,亦不便再多追问,老老实实地一弯腰,坐进马车中,高院使紧随其后。
马车依着惯例驶过东华门,而黄碧林与孙锦舟则走了西华门。仪贞掀开车帘子一角看看,回头琢磨孙锦舟露面后的种种安排,俱是用意颇深,这会儿终于沉不住气了,问端坐一旁的高院使:“您告诉我一句实话,陛下究竟怎么了?”
怎么了?高院使苦笑起来:“不敢欺瞒娘娘,实是陛下前几天受了凉,发起烧来,本已见好了,如今想必是时序更替,冷暖不定,又有些反复。”
受了风寒,对一个身强体健的年轻男子而言,确实不是大毛病。可这么反反复复地痊愈不了,终归不是好兆头。
仪贞心里隐隐发沉,同时又暗自庆幸:亏得她还是想方设法回宫来了,错过了今日,多早晚才能知晓他生了病?他要孤零零一个人多久?
进了宫就得下车,一路心急如焚,青石板路也跟烧红了的烙铁一般烫脚,索性不等高院使了,自个儿足下生风地一气儿往内走。
赶到含象殿,发觉有名有姓的人都在聚这儿,怪道一路无人阻拦她。皇帝在里头寝间休养,也并非孤零零一个,来往内侍端水端药、擦汗掖被,伺候周到,只是无人出声罢了。
黄碧林比她到得早,正在外间坐镇;孙锦舟派出的软辇抬来了高院使,连忙引进来给皇帝诊治。
仪贞让出床头的位置,站到角落里插不上手。
皇帝烧得有些昏沉,虽闭着眼,却显然睡不踏实,两颧透出病态的红,衬得嘴唇越发干燥苍白。
高院使锁眉号了一回脉,扭头看了一眼仪贞,又看了一眼外头的黄碧林:“陛下神思昏沉,这比高烧更险,而今只有用急法子促使陛下醒来,能服下药去,方可谈长远。”
仪贞咬了咬牙,开口时却被黄碧林抢了先:“自然以陛下醒来为要紧。”说罢又转向仪贞,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皇后娘娘,微臣斗胆,愿据实相告——含象殿往东的端敬殿里,如今住着庐陵郡王第三子李栩,娘娘理应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将来若有个山高水低,娘娘身后的谢家,当做安定庙堂的础石、扶危定倾的栋梁,这正是微臣今日甘愿冒险、无旨引娘娘面圣的缘由。”
仪贞被这番话震慑住了。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朝臣的谋算,尚且是阳谋,便叫她一时无所适从。
华美辉煌的龙床里躺着一个生病的人,而在众人眼中,那里蛰伏着一场山雨欲来。
她定了定神,答说:“知道了。”转回身来,看着高院使将窖中新取的冰块置于皇帝膻中,又打开药箱,抖开针囊,对着皇帝两条手臂凝神刺了几处,囊中银针渐渐减少,他下针的动作亦越来越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