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半晌没答言,似是骂也懒得骂她了,按捺一阵,西子捧心状迎着晨间凉风出了房门。
无奈归无奈,春耕节在即,做哥哥的还是给她找了个辙儿:籍田里头修建了一架新式水车,皇帝打算亲往观摩一二。
仪贞扮作长随,紧跟在两位兄长身边,眼巴巴望来了御驾,也不敢引颈抬首大喇喇地看,不过余光瞟见一点鲛青色袍角,皇帝自车驾上下了地,一众臣吏乌泱泱地从两旁随侍其后,她混在最外|围的仆役堆里,后头再没人了,这才活动了下脖子,放眼遥遥寻见一个后脑勺。
浩浩荡荡的庞大队列,龙头已到了水车跟前,龙尾尚还没曳过九宫八卦。意外的是,隔得远了,仿佛看得更清明了。
皇帝是天生的宽肩细腰,单瞧背影不觉得,侧身对着仪贞时,依稀瘦削了不少,微微仰着下巴审视面前的水车,神情淡泊地听左旁官员哈着腰比划解说,有一种锋锐的倨傲。
这种观农不同于大朝会,不唯品衔论。专司专职的官吏们簇拥在近前,以待圣上垂询。谢时谢昀这样的外行就纯粹跟着看看热闹了,离得不远不近,走马观花,也不担心妹子落在末尾有什么闪失——谢时那个货真价实的稳妥长随就近照看着,出不了纰漏。
长随叫骆达。仪贞对上过战场的军士有着天然的敬重,一口一个“骆大哥”地唤着,及至这会儿忽然哑了声,眼睛盯着人山人海里傲岸不群的那一个,几乎发了直。
骆达是个本分到木讷的性子,恪尽职守里历来只有分劳没有分忧,见状索性缄默下来,竟不宜劝慰。
未容他再掂量着应对,那厢皇帝冷不丁地扭过头,一霎目光直射过来。
仪贞被他刀子似的眼神钉在当场,慢半拍才缩了脖子。幸亏她个头不高,皇帝没能透过重重叠叠的人头揪出她,少顷,便容色如常地将脸偏回去了。
她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果然人心不足蛇吞象,偷偷摸摸地瞄了一眼,就想再多瞄一眼、再瞄真切些。
她太久没有见识过他的冷淡了,油然而生一股难以下咽的酸楚,不为自个儿,而是为他。
前方传来的动静她一时不察,全无防备地被人一扽,歪倒在地,险些崴了脚脖子,惊呼声将欲出口,酥麻麻的水汽拂在脸上,原是飘起了牛毛细雨。
皇帝下令回銮,道边顿时扑拉拉跪了一地,拱卫司及几位老阁臣则正婉劝,怕路上泥泞,赶急了不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