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繁文缛节,虽有前代旧例可援引,但要想在这三日内决裁尽,总免不了煎心熬血。
仪贞站起来,凝滞的血脉重新流淌起来,四肢百骸酸麻得简直难以忍受,对皇帝道:“陛下保重自身。”
太平淡的一句叮嘱,其中却又似包含了千言万语。皇帝接过她捧到跟前的参汤,涩苦的药气霎时浓烈扑鼻,唤回了他的五感,他握了握她被热汤捂暖的指尖:“等我回来。”
一切都务必等他回来。不管这个“一切”囊括了些什么。
“…昔年惠穆张贵妃初丧,上祭一坛、后祭一坛、妃嫔祭一坛、皇太子祭一坛、亲王共祭一坛、公主共祭一坛。”次辅黄碧林越樽俎而代之,忽地当起了礼部的差事:“而今陛下后宫凋敝、更无一子嗣,先祖成例在前,竟无力效仿,臣每思及此,无不替陛下痛心难抑、替社稷寝食难安…”
“阁臣的意思是,朕眼下应当广纳妃嫔、开枝散叶,以求贵妃身后有摔盆打幡之人?”皇帝没睁眼,指尖抵在额角轻揉,刀割斧锯似的头痛却丝毫不能缓解,乍闻不波不澜的语调,已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黄大学士有备而来,焉能如此被吓退?抖擞冠带,行下大礼:“臣惶恐!臣鞠躬尽瘁之忠心,天地可鉴!贵妃虽殁,还请陛下节哀克己,勿以为念,圣躬安,黎民方安。”
此言大公至正,无可挑剔。以贵妃丧仪始,以胤嗣承袭终,明谏皇帝,暗谏皇后。
最使人齿寒之处在于,黄碧林确实是不折不扣的忠臣直臣,凡事当鸣则鸣。
皇帝不受他的逼迫,他亦同样不受皇帝的威慑。
“朕知道了。阁臣且去吧。”酝酿良久的敷衍搪塞何尝不是一种妥协让步,黄大学士深知这个道理,他的诉求毕竟不是废后,故此言止,再拜退下。
猗兰殿上霞飞栋,华萼楼前露满囊。大殓过后,棺椁中人与尘世的距离愈远了,一道道漆饰、一重重缎套、一记记击磬、一声声祝颂,都奋力地将它托举起来、托至绝高处,升为被供奉的神。
大宫女芝芝为沐贵妃服斩衰,并自请拜孝女全礼,来日奉移时同往殡宫,终身作伴。
皇帝同意了——尽管她比沐昭昭还长几个月。
这宫中由始至终不过一场虚名的人与事俯仰皆是,又何必拘泥介怀。
殡宫乃“暂安处”,历代帝陵未竣工时,过身的宫眷如有资格与帝王合葬,皆奉移至殡宫享受奠献,等候期限长短不等,数月、数年,甚或数十年。
而依仪贞的意思,择一处山清水秀地作殡宫,于“暂安处”得长安,也未尝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