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把她想得太没有家教涵养了。
她始终不理解这种莫名其妙的患得患失,不过口吻总归比大而化之的过去长进了些:“诚如你想的那般,我今日来,是因为听见说你受伤了——可这没准儿正是老天爷看我拖拉了这么久、有意塞来的一个契机,不必将它想得那样坏。”
她走上前,执意接过皇帝手里那盏半冷不热的茶,放到一旁去:“这些日子,我不知打了多少篇腹稿,千言无语说不尽,可一个字也落不到纸上去——亏得我不用做文章考功名。”
她冲皇帝笑了笑,皇帝在久违之余,并未能感到稍许心安:若她是写不来文章,那么他便是明知科考取士宗旨何在,却依旧对拿到手的考题一筹莫展。
“…现下我全无预备,只好信口一说,你便姑且一听,可与不可另论,好歹要履行上月之约。”不履约,更无以常见常伴如旧。
入药的地龙死而复生,在五脏六腑中翻腾挣扎。皇帝深抿住唇,甚至忘记了可以呼吸,不知自己将等来一场倾盆暴雨,还是地动山摇。
“从前种种,我虽未能欣然全纳,但愿尽力体谅你;今后种种,或有分歧,但愿你也尽力体谅我。”
腕骨上突兀地传来倍逾实际的剧痛,皇帝因此愈发不能分辨这是不是梦——眼前人的答案不在他推演过的任何一种可能内,而他二十余载的睡眠里亦从不孕育这等聊以慰藉的幻想——但是,这一切又总不会是真的。
包括疼痛。
“陛下、陛下…鸿哥哥?”仪贞话音方落,不意皇帝的脸色苍白到泛青,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惊异万分地把住他的手臂:“怎么疼得这样严重了?我这就叫高院使…”
“无碍的。”皇帝很快收起了失态,道:“约莫是先前受损淤滞的经脉这会儿才缓过来了,一通畅自然疼感也敏锐些,不必再召太医。”
仪贞觉得他说的有理,伤筋动骨全靠将养,今后且留心呵护着最要紧。心里有了章程,又小心搀住皇帝另一条胳膊:“还是坐下歇会儿吧。不管是吃什么喝什么,要什么玩什么,千万别逞能,一概交给旁人伺候就是。并不会因为这个,堕了陛下文韬武略的威名:反倒是勉强亲力亲为,恢复得不佳,将来打马开弓,才叫心有余而力不足呢…”
她又恢复了话密的本性。而皇帝犹慑于她那短暂的郑重其事模样,心有戚戚良久。
跌马摔伤没那么好使了。尽管他绝非故意为之,不过是鬼使神差分了心,可难以否认的是,此刻的修好没能令他彻底踏实:不是谢仪贞对他仍有保留,而是他已怯于谋划下一次的自伤邀宠之法。
是的,邀宠。谢仪贞对他的喜欢远不足以容忍他肆意杀戮旁的争夺者,他唯一能斡旋的余地,无非是竭力拓展他在她刚正不阿的心田里的一亩三分。而这与历朝历代那些献媚于帝皇的妃嫔毫无二致。
他重新躺回醉翁椅中,闭上眼,裹得面目全非的左腕置于扶手上,迟钝麻木,简直不配与人肌肤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