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风推崇“盛唐气象”,凡诗必“拆洗少陵、生吞子美”,虽辞藻丽密,但也全无令人耳目一新之处。此情此景下做出来的,又都是应制颂圣溢辞,更没有半点真意可言。
大家的才情半斤八两,想要脱颖而出,就得比别的了。
仪贞拉一拉皇帝的袖子,暗地里往庭中正捧卷吟哦的绯袍男子身上一示意:“是那个挨板子的杨钧吗?”
皇帝顿了一顿,不大乐意似的,没得到答复的仪贞侧过脸来望住了他,他才道:“是。”
“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物。”这评价通常不算褒义,仪贞的口吻里却也没有贬低,皇帝的目光再度与她交织了一阵,方缓缓收回,不置一词。
“唉呀,怎么不高兴了?”仪贞自己也觉得自己说话活像个拈花惹草的纨绔:“笑一笑嘛,大伙儿都看着呢。”
他是什么身份,凭什么与人赔笑?皇帝忖道,眼下姑且不与她计较,待回宫后…
皇帝微错了错牙,旋即满面春风地冲杨钧一招手:“行简,上前来。”
杨钧表字行简。不过依他生平首次得皇帝赏赐便是一顿廷杖来说,其实并没有被皇帝如此称呼的殊荣。
仪贞觉得皇帝心里指定没憋着好,然则杨钧领命而来,姿态端方地俯首一礼,君臣二人就贺诗中字句品谈了片刻,实在算得融洽,末了,皇帝甚至打趣说,颂圣之语司空见惯,不落臼巢的,唯数咱们一片冰心的杨左参。
噫,奇也怪哉!虽说新年伊始,皇帝一改以往韬光养晦的中庸之道,大刀阔斧地裁汰冗弱、拔擢新贤,如杨钧这般敢于直言、出身又清白的臣子,纵然一时受到的是惩处,但照仪贞对皇帝的了解,年轻的杨左参长远看去可谓前途似锦。一罚过后一赏,原也没什么,合乎皇帝惯常作派,出奇的是,矜慢冷淡如李鸿,竟能和颜悦色至此?
那这位杨大人,当真是仕途不可估量啊。
仪贞暗地里啧啧连声,一语一笑倒依旧落落大方,眼看着皇帝赐了酒给杨钧等人,没忍住跟着陪饮一杯。
等外臣们都退下了,皇帝这才重新睨过来,有点审一审她的口吻:“方才人都在跟前了,你还偷着瞧我做什么?”
仪贞大呼冤枉:“我几时偷瞧来着?陛下与旁人论诗,我可得专专心心地听呢。”
皇帝不信,冷笑道:“那你真是亏得很,岂不是连那杨钧脸上究竟有几点雀斑都没记真切?”
“我记那个做什么?”仪贞觉得他仗色欺人:“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这词显然非常严重,皇帝脸色都变了,恨声道:“谁一落座眼睛都跟着那穿绯袍的去了,如今装什么不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