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让他们知道。这点小事他尚且做得到。
皇帝起身走到对过,坐在她跟前,没有抱她,而是拉住她一只手,握在自己掌心:“皇考享年六十有余。”
仪贞原不想理他了,听见这一意料之外的话头,又忍不住抬眼朝着他。
“我若悉心自珍,兴许能活到五十一二吧?咱们再过十年有孩子,应当能看到他及冠。”
生死荣辱,仿佛尽在他这平淡如水的一句话里。仪贞缄默了良久,明知千不该、万不能,依旧选择坦诚相待:“我以为,你是不想要有谢家血脉的孩子。”
横眉冷眼的人换成了皇帝,不,那神情岂是简简单单一个横眉冷眼能概括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仪贞咽了咽唾沫,气势矮半截儿地移开目光:“是、我是小人之心,但也不想欺瞒你嘛。”
她是不是觉得,这话还算一句巧妙的甜言蜜语?皇帝将拉过她的那只手拢入袖中,死死攥着,竭尽毕生之力来克制自己的怒火——那万万不会是一个心智正常之人的怒火,他比谁都明白这一点,他不能陷入暴戾中,那些东西会撕开他的皮囊,然后伏尸百万,包括他自己,也不能幸免。
“那我应该要有谁家血脉的孩子?”血淋淋的撕扯其实是看不见,仪贞只发觉他的目光逐渐变得苍冷,像病久了的人,放眼四顾,皆成虚妄。
这一问把她问得满心酸楚起来,她回头咂摸,人家丝毫没有忌惮谢家的意思,那她那番话简直…她、她并不是转头不认的负心汉啊!
无论有意无意,总归是自己惹他伤心了,该自己来哄。
这是她的拿手活儿。把人胳膊一拽、两摇,黏黏糊糊地说几句好听的,对方还是她的鸿哥哥,那就再亲一亲,歪一歪,更水到渠成了。
皇帝此番却很有柳下惠的操守,不为所动:“万一你怀孕了呢?”
倒也是。其实仪贞这会儿凭直觉,已然意识到自己跟往日没两样,怀孕之说多半是空欢喜一场。
但不管怎么着,皇帝好歹又肯和她说话了,语气虽然不算好,神情却恢复了许多。
冬日里天儿短,摆膳之前就已经掌灯了,这时候撤了酒桌,热腾腾洗漱过,很该歪床上去养精蓄锐了。
皇帝的龙床,其宽敞无人能及,要不是锦天绣地堆积簇拥着,简直有点儿空旷。往日里仪贞颇喜欢将这些云兴霞蔚的罗绮铺陈开来、而自己与皇帝挤在当中小小一隅的把戏,今日却忽然老实了,两个端人正士以礼自持,不蔓不枝地躺在各自的绣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