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管层的行动比想象中更快、更迅猛。
一周之后,证据确凿,监管小组携雷霆之势而下,控制局势、带走一干涉案人员。“遥乡”基金会的七名理事会成员无一逃脱,监管目标之精准、行动效率之快,可见一斑。其中有一名理事会人士试图以出境逃脱,人还没到机场,就已经被监管力量封锁在了机场高速公路上。封锁高速的行动凌厉而迅猛,当事人还未反应过来时,高速外的群众已经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自媒体和新媒体的力量在这一刻发挥了巨大的力量,瞬间引爆舆论热点,占据舆论高峰。
傅绛是在“遥乡”被带走的。
这一日,天蒙蒙亮,傅绛望一望天,就知今日一定会有一个晴朗的好天气。是审判者的日子要来了吗?他一笑,唇边挂着一道经年不散的讥诮。
何谓正义,何谓不缺席?
他口袋里常年携带一串佛珠。在这一行做久了,会沾染上一些习性,随身带一点佛性的东西,会令人心静,否则大开大杀之际,会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这一刻,他沉默地走着,不知为何走到了那一丛花苗旁。这底下,埋着十几年前苏小猫心爱的老猫。男人弯下腰,随手把佛珠挂在了花苗的枝条上。
从今往后,他不需要这个了。
他到底是没有学会佛性,中国像样的哲学理想,都是要人能控制感情,而不是让感情控制了去,他终究是成为了后面那一种。
三辆黑色轿车呼啸而来,他听见脚步声依次而下,那是皮鞋踏地的声音,节奏那么重,有一股势在必得的气势。
他转身,有一丝令他自己都意外不已的轻松。
苏小猫曾痛骂他,“你疯了”。他究竟有没有,有的话,又疯成什么样了,这些年,他是不清楚的。他只明白,母亲过世的那一晚,他在极度悔恨中生出了一丝痛恨,自此,属于一个男人的意志就抬头了。
“遥乡”令他失去,那么他也要让“遥乡”一尝毁灭的滋味。
后悔吗?
这是一个他想过、但没有想明白的问题,后来他像一个聪明的成年人那样决定,十年之后的事,不想。
这一晃,就不止十年了。
监管人员来到他面前,无需多言,彼此明白彼此的目的,他反抗无用,也不打算反抗。不用人带走,他率先往前走去。这一个结果,他想过,所以接受起来也不会很困难。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傅绛啊……”
男人停了停脚步,却没有停太久。一开始就是明白会有和父亲道别的日子的,他是解脱了,从对父亲的责难、伤心、复仇、不舍中终于解脱了。有“审判者”的存在真好,可以将前尘都斩断。
他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曾经他一直想问父亲,家和遥乡,哪一个对他而言更重要。这一刻,他知道,他不必问了。问不问都一样,傅衡的儿子毁了傅衡一手创立的遥乡,这么大的一个悲伤,足够父子俩消耗两个人的两辈子。
监管人员拉开车门,对他道:“上车吧。”
他沉默不语,正要上车前,一个身影从他眼前闪过,他分了神。
还是那一个苏小猫,还是那一个生命力十足的人,背着个单肩包撒腿赶来,用尽一生的力气瞪了他一眼,好似他犯下的罪只值她瞪这一眼,再严重也引不起她第二次浪费力气去瞪他。瞪完了,她跑进去,一把扶住了傅衡,将一句铿锵承诺放在了面前:“我在!”
傅绛莞尔,一颗心终于全部放下,没有回头,一步踏入了车里。
傅绛落网,“遥乡”基金会案件正式进入审判程序,也一并拉开了一桩金融要案的大幕,进入了公众视野。长期以来,金融案件一直以独特的隐蔽性难于其他性质的案件,高智商、高专业性、高犯罪手段,当中每一环的神秘性都足以引爆公众对之的好奇与关注。
《华夏周刊》隔日头版头条刊登“遥乡”基金会事件,整版篇幅,用最全方位的视角报道了事件的前因后果,用最全面的角度刊登了各方观点。第二版面又针对事件中的主体人物做了跟踪报道,从法律角度、也从人性角度将当事人傅绛全面展现于公众眼前。公开报道一出,舆论哗然,《华夏周刊》稳稳占据引领舆论方向的高点。
丁延放下样刊,视线落在整版报道的最后署名:苏洲。见识过新闻风浪的男人一笑,他的眼光果然没有错,苏小猫担得起这主笔的重量。
丁延将样刊放在会议桌上,开口道:“这次事件引起的反响巨大。就我这边的立场来说,既有监管层配合引导正确舆论风向的指示,也有我们身为新闻人正确摆正立场全方位报道事件的端正态度,所以后续的跟踪报道,也要拜托各位。按照之前的部署,我们专门成立了针对该事件的报道小组……”
顿了顿,丁延扫视了会议室,没看到人,问:“苏小猫人呢?”
这会儿正开着会,助理提醒他:“苏小猫交完这篇稿子就请假了,她赶去了遥乡,听说傅衡病了。”
丁延点点头,“哦,这样。”
苏小猫这货他是明白的,放她走了就抓不回来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和她的老院长一起,在苏小猫心里争一个高下。
傅衡病了,病得情理之中。
他倾尽了一生心血的“遥乡”,毁了;他倾尽了一生疼爱的儿子,被带走了;他倾尽了一生感情的妻子,早早过世了。他已六十有二,一个真正的孤独老人。旧病复发,新病来袭,不像是病不肯放过他,像是他借着这病,不肯放过自己了。
苏小猫寸步不离地陪。
她有一副好身子骨,又有一身的好体力,最不怕的就是体力活。她有的是力气,跟逆境好好耗一耗。
天一亮,苏小猫就飞奔去菜场买菜。傅衡住了院,医院的伙食质量有限,苏小猫一日三餐都亲自下厨做。傅衡偶尔醒过来,对她说“不要麻烦了”,苏小猫连句反驳都懒得,她和她的老院长之间从来都是“必须麻烦”的关系,一碗营养又美味的麦片粥就被她端着送到了傅衡手里。
医院病房床位紧张,入了夜,护士就来赶她走。一来二去,苏小猫跟护士也混熟了,彻底发挥了记者本能搭上了线,又跑去跟医院主任混熟了,出了高价问医院要了一张床位,从此以后苏小猫就有地方住了,白天黑夜都能陪着傅衡。
病房的生活孤独又无望,苏小猫嘴巴快又甜,硬是在这寂寞至死的日子里,杀出了一条血路。什么都谈,连傅绛这个名字都不避讳。“避讳”是一件不能做的事,多少心病就是一天天地避讳出来的。
“傅绛可聪明了,小时候和我在一起啊,我负责冲锋,傅绛就是负责站在后面瞎指挥的狗头军师。太聪明的人总是会有一点苦难,只要这苦难会过去、会结束,就好了。我打听过了,傅绛不会进去很久的,再出来时可就值得期待了,坏毛病都被纠正好了。”
一会儿又入木三分地补充:“别人都说进去了进去了,其实哪有那么难听,就是换个地方待一待、住一住而已。有人教你学习,教你劳动,教你怎么把身上的毛病改正,教你怎么把犯过的错误捞起来,听说伙食也很不错,看把傅绛合算的!”
傅衡听得哭笑不得,提了一口气要骂她,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叹息。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他知足了。所有人都会变,苏小猫不会。
整整十多天,苏小猫都在这间病房里耗着,每天在菜场、病房、厨房三点一线中穿梭。顺便把医院上下都混了个熟,等到十多天之后,苏小猫提着个塑料袋出现在医院门外时,老远就有医生护士招呼她,“小猫来啦”、“小猫今天买什么吃的啦?”,可见已经是熟人了。
傅衡身体渐渐有了些好转,有一晚入睡前,忽然想起来问她:“最近怎么没见唐劲找你?”
苏小猫冲他一乐,“他忙,我告诉过他我在这里,所以不要紧。”
傅衡在病中,无力去细想,只“哦”了一声,这事就算过去了。
苏小猫那一晚却失眠了。
月光亮堂,一地心事。苏小猫闭着眼睛努力睡觉,态度到位了,能力却不到位,睡下了,怎么也睡不着。再睁眼时,眼底泛起了一股酸楚。苏小猫吸了吸气,将这感觉散开,又怕吵醒傅衡,轻手轻脚起来了,一个人走了出去。
凌晨两点,万籁俱寂。晚夏的风已经带了凉意,庭院里有白色小香花扑簌簌飘落,落了一地香。她双手抱臂,驱散些寒意,想起很多事。
想起有一晚,她在公司忙到深夜,走出写字楼时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幻影。他站在车门旁,斜斜倚靠,就那样含笑看着她。苏小猫从来没有见过哪个男人能像唐劲那样的,仿佛一笑就温柔到了底。她常常看不清这个男人,有时会怀疑他的性情温和是否为真。后来她明白了,他是只对她有这样的一面,在她看不见的另一个世界里,他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事需要对付。那一晚,也有这样的好风,吹落街旁的白色小香花,扑簌簌落到他的车顶。待她走近时,他拿起一朵,别于她耳后,薄唇一并凑近,靠在她耳旁轻声道:“你好香。”
做夫妻做久了,会做出很多别的东西来。
一朵花,三个字,足够做好一场盛大的调情。
她在那一天就隐约懂了,这是一个非常会玩的男人,只看他想不想跟你玩。某个瞬间她想,若有一天,他乏味了,不想玩了,她会不会寂寞。
时间公平,一力给了她答案。
苏小猫在这一晚同样的夜风里,看见同样的小香花,抱臂寒意生。
一朵小花转悠悠地从树梢掉落,落在她发间,她赌气,将它扔掉。走了几步,又像是舍不得极了,仿佛扔掉了花也扔掉了往日的情意,她跑回来低下头去找是方才扔掉的是哪一朵,一整个寒夜就这样耗过去了。
人为什么要有感情?
人间多情,她保重不了自己了。
苏小猫被监管人员带走的那一天,她刚从菜场买了菜回医院。塑料袋里一条新鲜的鱼,还没杀,活蹦乱跳地溅了她一身水。苏小猫就这么甩着两条湿透了的裤脚管,和监管人员来了个迎面相撞。
监管层办事向来有理有据,不透一丝风,公事化地对她道:“‘遥乡’的案子,还请苏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苏小猫没有楞太久。她心术不正过一阵子,过不去养育之恩那道坎,很是想过要拉一把傅绛这个伤天害理的王八蛋,如今报应来了,她认了。
苏小猫把鱼交给相好的一个小护士,叮嘱她不准告诉傅衡,她去去就来,末了还特地嘱咐了好几遍“趁新鲜,把鱼炖了!”。交代完这些,苏小猫抬抬下巴,对监管人员道:“走吧。”英勇就义似地大步流星地踏上了监管车。
最先得知这事的是丁延。
他第一时间就收到了上级指示,“苏小猫写的所有关于遥乡的稿子,全部撤了。”
丁延眼睛一瞪,“凭什么撤?”
他的理由一大堆,“你有本事再给我找一个跟苏小猫一样好用的人来?你知道苏小猫这货有多经打耐摔有多好用么?这样的人我上哪儿找!”
董事长在电话那头直叹气,“苏小猫惹祸上身了。在遥乡这件事里,她立场不坚定,涉嫌利用记者身份将所得知的内幕告诉当事人。我刚得到消息,她被监管层带走了。”
丁延一双牛眼瞪得几乎要跳起来,“你说什么?!”
很快地,丁延就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隔日,《华夏周刊》的最大竞争对手《朝日新闻》头版头条刊登此事件,用整版篇幅直指华夏周刊记者苏小猫在报道遥乡事件时涉嫌立场不公正、信息失真,并且涉嫌试图利用记者身份所掌握的内幕信息为嫌疑人提供帮助。口说无凭,《朝日新闻》放出最大证据,一张照片,一段录音。照片中,苏小猫和傅绛坐在半山的精致餐厅里,面对面看着彼此,眼神表情都看出了一个熟人的距离。录音中,苏小猫沉声的一句话清晰无比,放送到了公众面前:“监管层已经盯上你了,你多珍重。”
丁延看了一眼该篇报道的记者:何至渐。丁延气得把报道摔在地上。这人是苏小猫最大的竞争对手,这么多年过去了,始终被苏小猫压制着,这一回,他发了狠,悄悄地跟踪,暗暗地收集,终于一局定胜负,将苏小猫置于葬身之地。
丁延几乎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苏小猫,你身为一个做过狗仔的人,今天反倒被别人跟了一把,你的直觉去哪里了?你的警惕性去哪里了?你的聪明和理智都被狗吃了吗!
事关重大,丁延亲自出马,跑了一趟监管系统。丁延是资深媒体人出身,见证过太多变迁,媒体说到底做的就是一个信息沟通,丁延与人打交道的能力炉火纯青,四方八路都混了个熟。坊间传言当年《华夏周刊》一篇报道得罪了道上的兄弟,丁延硬是单枪匹马以一人赴约的胆量去了鸿门宴,将事情解决了,顺便还跟人拜了兄弟,身份从此不伦不类,黑白通吃。
可是这回,丁延却使不上力了。监管人员礼貌接待,态度却是明确的:不行。丁延瞪着人,拍拍桌子表示:不是来要人的,只是要跟苏小猫见一面,问问这是什么情况,这都不行?对方再次明确表示:不行。
丁延把人脉找了个遍,老江湖的名号毕竟不是假的,很快地,一位相熟的高层在电话里悄悄告诉了他情况:“苏小猫这事,你别掺和太深。我知道你要保她,但也要看能不能保得了啊。《朝日新闻》要搞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人家那是花了大力气、有计划地在搞她,一出手就要置她于死地的。再说了,这回碰上的是遥乡的事,苏小猫立场不坚定是真,被人抓到了把柄也是真,如今上层在严肃整顿金融监管这一块,遥乡的案件是当典型来处理的,苏小猫这回是撞到枪口上了。别说你想捞她,见一见都难,她已经被严密控制起来了。你以为想捞她的人少啊?宋氏财团的那一位少东家,都亲自上门好几次了,也不行,最后上层被他闹得没办法,把宋氏的董事长、宋彦庭的父亲从国外找回来了,亲自把他绑了回去。老丁,你自己掂量下。”
一席话,听得丁延一颗心沉了又沉。
事实证明,丁延不愧是战斗经历丰富的老同志,搬救兵、找援手这事简直是他的老本行,他几乎是下一秒就想到了一个人:“唐劲呢?”
日本,京都。
古刹幽静,时值深夏,满目绿色。
庭院开阔,中央和室四面通透。清茶、枫、纸笔。长桌两边分列坐着两方人马。古刹寂静,人间却处处是战场。这一天,就在这里,二对一,有一场战要开。
客座上的老者姓丸井,身份是日本丸井财阀的现任执行人。丸井董事长人多势众,又是在本土主场作战,浩浩荡荡带来了大队人马,律师团、会计师、战略顾问,俨然是做足了准备,兵强马壮。
主桌位只有两个人。
两个很年轻的男人。
唐劲抬起手腕看时间的时候,坐在他身旁不远处的柳惊蛰正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
都是不动声色、单刀赴会的角色。
这两人之间其实不熟,但对彼此的了解却不少。“唐家”有最好的情报系统,“鬼城”有最快的信息网络,唐劲来自前者,柳惊蛰来自后者。数日前彼此一照面,两个人心里都深深地纠结了一下:这下好了,这债要怎么讨。
没错,他们同时都是来日本讨债的。
唐劲曾经身为唐家风控系统的缔造者,风控意识和水平都是一流,这次会栽纯属意外。无论从第三方机构的信用评级和自身百年历史来看,丸井财阀都是独一无二的优质企业,又有政府背书,在唐劲眼里这简直都可以算是金边债券,做它的债权人即使有风险也很低。然而世界总会不经意地幽上一默,就是这么一家优质的百年企业,却深陷政商勾结的丑闻,丑闻一爆发,相关当局人员下台,没有了政府背书,唐劲就明白,这下好了,借出去的钱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相比唐劲为数不多的这一栽,柳惊蛰的讨债经验显然丰富多了。这人天生是个水命,哪里起火哪里就有他,这些年在被称为沿海第一财团的“鬼城”内被压榨尽了剩余价值。柳惊蛰讨起债来进退有度,攻守都一流,能耍狠能商量,狠起来扮得了白脸,和气起来又生生一副红脸,人称“沿海第一讨债手”,又被尊称一声“柳总管”,救火队之名赫赫有名。
当唐劲在丸井财阀看见坐着的债权人中还有一个柳惊蛰时,顿时就惆怅了。问题显而易见:丸井财阀内就只剩这么点钱,不够他俩分的。狡猾的小日本显然深谙其道,让两大债权人碰了面,意思是我反正没钱了,你们先自己斗上了吧。
两个男人彼此对视一眼,天性的理智都上线了。中国人不搞内战,枪口必须一致对外。几十年前战场上我们对付小日本就是这一套,几十年后商场上必须还用这一套。
当晚,唐劲和柳惊蛰就结成了同盟。
唐劲搞金融风控起家,柳惊蛰搞实体运作出身,天下没有比这样的组合更天衣无缝的商战搭档了。两个苦逼的讨债人苦哈哈地研究了一晚,几乎是同一时间找了个突破口。这是一个背水一战、胆量过人、一赌定输赢的突破口,两个人放下文件,异口同声说了三个字:债转股。
债转股是一种很复杂的玩法,赌的是未来,赌的是不仅要收回债还要一口吃掉对方,在一些场合甚至只有国家层面才被允许做这一行径。但所谓的救火队就是把不可能变为可能,唐劲是这样,柳惊蛰也是这样。可以说,他们这些人,这些年的成长路径从来就不在既定规矩内,突破规矩又不破坏规矩,做常人所不能做之事,这才是这一类人最终可以站在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点的原因。
那晚之后,两个人各自带人分别从法律、金融、财务等等多角度研究了详细战略。柳惊蛰在不经意间发现唐劲有走神的迹象,柳惊蛰心下一沉,弦外之音地提醒他:“如果你心里还有别的事,我们这件事可以搁置。这一场谈判我的把握不足五成,若你还有其他顾虑,就不用打了。”
唐劲回神,表示不用搁置,继续就可以。
他控制了情绪,尽管一再失控。
架也吵了,话也撂了,她的身影却不容分说地一再占据在他想念里。
谈判的这一天,唐劲不习惯带人,独自前来赴一场大战。进门时才发现柳惊蛰已经到了,正屈膝跪坐以一种十分标准的古典日式坐姿坐着喝茶,身旁同样一人也无。唐劲顿时就笑了,成竹在胸的柳总管,看来今天这一场仗,不会太难打。
日方丸井财团的一干要员悉数到场,谈判从一开始就呈现白热化的争锋相对。这是一个很折磨人的过程,折磨人的心理、耐性、计谋、器量。
四个小时后,进程胶着,唐劲的手机无声震动起来。柳惊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打仗呢赶紧的。唐劲看了下屏幕,看见一个号码,唐劲立刻说了声“不好意思”,起身去外面接了电话。
这个号码他认识,是丁延的号码。唐劲接起电话时眼色很深:他的这部电话是在日本用的号码,很少有人知道,丁延竟然查到了,可见此人人脉非常。
唐劲声音玩味,“丁总,兴致这么好,查到我的号码打电话到日本来找我?”
意外地,丁延一点也没像往常那样跟他哈拉,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还兴致好?苏小猫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唐劲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苏小猫被人阴了一把,亏吃大了,人都被关进去三天了!你跟她吵架吵完没?没吵完是不是还要继续吵啊!”
唐劲挂断电话,眉目阴沉。
他转身回到中庭,几乎没有犹豫,低声快速对柳惊蛰交代:“我有事,要马上回国。我手里的债权筹码给你,你代表我继续谈,所有的决定你拿主意,我没意见,细节方面我们到时候再议。”
柳惊蛰正喝着茶,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交代,不亚于在战场上听到一句“你先顶着!我先撤了!”,柳惊蛰思想准备没做好,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转头盯着唐劲,匪夷所思到了极点:areyoukiddg?
唐劲知道这过分的事搁谁身上都要喷一口血,势均力敌打着仗他说跑就跑了,柳惊蛰估计都想砍他。唐劲一颗心完全不在这里了,也没心思去管柳惊蛰满脸“你有没有搞错?”的郁闷,对他解释了一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我的人出事了。”
柳惊蛰这种人精,听一句就听出了重点,“你的人?”
唐劲大方给了一句答案,“对,心上人。”
说完他就走,脚步都没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