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贵族原本也有一些轻视谢问柳之意,但眼见他千金散尽连眉头也不皱一下,豪爽气度不凡,心下颇为佩服。土拔家的长子惨死,原本呼儿金家权势遮天,若非谢问柳扳倒呼儿金家,他们只怕要哑忍这不共戴天之仇。刚才谢问柳又拿了土拔小姐的糖葫芦当作礼物,给足了他们面子,因此土拔二公子赤朱立刻第一个回应。他拿了一把嵌金宝剑,走到谢问柳面前,握起右拳击了击左胸,又与谢问柳拳头相交,然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这是北国人最高的敬意,意即愿意从今之后与此人兄弟相称,患难与共。
众人立刻醒过神来,深悔让赤朱抢了先,都急急上前挑选礼物。虽然不好意思似赤朱这般直露,但说几句结交之言,说两句好话总聊胜于无。
谢问柳没想到一场祸事消弭于无形,心中大喜,他与来人一个个握手,称兄道弟,脑袋因为烈酒而显得亢奋无比,忽然看见人群外站着一个青衣男子特别的熟眼。谢问柳心头一跳,连忙睁眼细看,只见亦裕穿了一件青色的便衣,站在梅花树下,面带微笑,伸出白皙的手轻轻拂了拂肩头的落梅。
谢问柳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脑门,往前走了几步,刚要开口,只见远处一声圣旨到,葛尔朗领着一个太监匆匆走了进来。园内的人连忙跪下,太监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咳嗽了一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考生谢问柳虽出身微寒,但才识过人,智勇双全,乃北国不可多得的人才,着封正三品,拜长侍郎一职,望君克守己任,不负朕望。钦此。”
谢问柳磕头谢恩,膝行几步接过圣旨。长侍朗是北国君上近身守卫,兼守皇城与兰都,从来都是君上的心腹之人才可以担任。葛尔朗家一举拿下了文武两个重中之重的要职,葛尔朗心中之喜简直是难以言喻了,连声答谢众人道贺。
谢问柳却是一路小奔,追着亦裕的方向而去,他奔出后花院没多久,就见亦裕正背对着他坐在池塘边的亭子内。葛尔朗知道新君是汉人,所以房屋,花园布置处处拟南国的风味,便是这个花园内也赶筑了一个睡莲池塘,可惜北国气候极其寒冷,一年十二个月倒有大半池塘水寒积冰,连微光波澜都难现,更不用说开睡莲了。
谢问柳见亦裕一身寻常人家的青衣小袍,一头乌黑的头发用帕巾很随意的束着,发梢随风轻拂,只那背影便似邻家的读书郎,哪里像一个杀伐决断的君主。
谢问柳咽了一口唾沫,大着胆子靠近,他站到身后,亦裕身上那股似有似无的熏衣香让他本有一些醉意的脑袋更加眩晕。
“这个池塘让我想起了以前的家,家内的园子里也有着一个池塘,里面娘亲养着许多从琉璃岛来的鱼,红红的,随便洒一把吃的下去,它们就蜂涌而至,好像腾起了一朵红云。”亦裕声音仍然清冷,但是不知怎么谢问柳觉得有一点心疼。
“君上喜欢,奴才去给你把那池子鱼弄来!”谢问柳大声道。
亦裕微微侧过脸,嘴角一弯,含笑道:“你替我弄?”他漆黑的眸子半掩在长睫毛下,微露着轻视的意思,好像听到了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
谢问柳在烈酒刺激下所展现的那一刻豪情壮志瞬间烟消云散了,他嗫喃了几下,也没说一句成形的话。亦裕微皱了一下眉头,他起身靠近了谢问柳,轻声道:“抬起头来!”
亦裕要比谢问柳高着半个头,因此就算他的睫毛很长,谢问柳还是能看清睫毛底下那双泛着迷离之光的眸子。谢问柳只觉得天旋地转,还没想好就一把抱住亦裕将他按在地上。亦裕乌黑的长发散了一地,散落在白大理石的地面上黑白分明,白皙的颈脖在那身青袍的衬托下闪烁着玉石一样的光泽,亭外有微风吹过,几株近亭腊梅枝头轻颤,几朵粉色梅花飞入亭中,悠然落在亦裕似笑非笑俊美无双的脸上。
谢问柳只觉得鼻头一热,一股血流喷了出来,全数滴在亦裕的身上。他吓了一跳,连忙抬袖笨拙地去擦,却把那血迹抹得亦裕前襟到处都是。亦裕似乎猛然惊醒了似的,不禁嫌恶地将谢问柳一把推开,他素有洁癖,看着自己血迹污渍的衣服,不由恼怒的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谢问柳则腿脚发软地坐在地上,眼见亦裕离去时怒容满面,想到贵都轻薄于他,被砍了十指,自己不但轻薄了,还喷了一衫的鼻血,这看来已经不仅仅是十指的事了。他四肢发软,直到有家丁找到他,搀扶了他几次,谢问柳才能勉强走路。众人都以为他不胜酒力,哪里晓得他是被吓的。谢问柳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中想此次必定命不久矣。与其活活受罪,不如一死了之。他想着从怀里摸出无名,在脖子比划了几下,终于狠心划了一刀,无奈他手脚无力,无名又其钝无比,除了划出一刀白印子,毫发无损,更不用说断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