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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是卷的棕黄色,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太阳洒在她的卷发上,显得一根根发丝都十分鲜明,发尾毛茸茸的,因为拉烫过所以显得很硬,有点透明,像是厨房里的钢丝球,他偷偷地笑了,但立刻敛住了。他又低头去看她的鞋,太尖了,像个孤零零的三角形。

他也没听懂他们之间的对话,只知道他要跟着阿姨走,不知道走去哪里,他问院长:“那美和呢?”

院长用湿湿黏黏的手,摸着他的脸说:“美和要继续呆在这里。”

“那为什么我要走?”

“因为我们沈望很安静,不会乱说话,又乖又懂礼貌。”

他没听懂,茫然地望着牵着他手的阿姨,那阿姨的手指甲是红色的,很长,但掌心却很温暖。那个阿姨蹲下来对他说:“从今往后,我们就要一起生活了,听说你会弹钢琴,你回去给阿姨弹钢琴好吗?”

他想了想,问:“你那里也有钢琴吗?”

“有的,我们那里也有,你愿意弹给我听吗?”

他向院长投去目光,院长的眼睛依然藏在眼镜背后,太阳把那副眼镜折射出一道光,让那张显了年岁的脸都藏在卷起的深蓝色的窗帘里。但院长拍了拍他的背,然后顺着他的背摸上他的后颈,轻轻地捏了捏,那是“好”的意思,沈望懂。所以他乖乖地点了点头,阿姨满意地摸着他的额角,他被牵着走,走出了办公室,临走前,他没有回头张望院长。他顺从地跟着阿姨走,像是要尽快地逃离似的。他想到这里,便觉得内疚,所以故意放满了脚步。其实他还想见见美和,问他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弹钢琴,但是他想起院长说的话,要乖,不准多说话,他便没有开口。

那天是个下雪的天气,又冷又干,他被漂亮的阿姨塞进小汽车里,窗外是那破落的孤儿院,门口探着一群群小脑袋,他分辨不出情绪,但他在里面见到了徐斯,徐斯围着一条厚重的深蓝色围巾,把半张脸藏在里面,皱着眉看他,一只脚迈在前面,像是要去揍他,他不害怕,依然去找美和的身影,车却突然开了——

他还没有和美和告别,也没有跟他的雏菊、墙上的纸老虎告别……

他扒着窗户,却没有说出心里话“停下”,他记着院长的话,要乖,他却记得门前他种的雏菊花还没等到开,依旧是光秃秃的一个盆栽,留在那里。他下意识地掉了泪珠,那漂亮的阿姨安慰他,往后还会回来看的,叫他不要伤心,他低声说,我不伤心。他那时候心里才有了猜测,他或许永远见不到美和了,也见不到他的雏菊花开了。

小汽车里铺着毛茸茸的地毯,他小心翼翼地踩进去,那位阿姨跟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他却始终看着地毯,他的鞋破了个洞,脚趾头露在外面,又红又肿,跟干净的毛毯似乎有点儿不配。

他心里想着,不能弄脏毛毯,便始终提着脚,提得脚都酸了,也没放下来,直到下车那阿姨问他,怎么走路怪怪的?是不是不舒服?

他却不好意思说,是脚抽筋了,酸痛酸痛的。

那个阿姨待他极好,给他穿漂亮的小西装、小皮鞋,还有个叔叔,喜欢摸他的头,钢琴也要比孤儿院里的漂亮许多,他们告诉他,这里是他的家。

只是那个漂亮的阿姨总是希望他叫他“妈妈”,他却叫不出口,他只记得院长说,他的妈妈走了。他觉得,妈妈是不能再叫出口的。

每当这时候,他很怀念孤儿院墙上的纸老虎,纸老虎不给他提任何要求,总是笑着。

每当他沉默的时候,那漂亮的阿姨脸上便没了生气,他隐隐约约觉得,那阿姨因为他伤心了。他在这里住了整整三年,叔叔阿姨带他去游乐园,带他上音乐课,给他买许多玩具,他们对他很好,他却始终叫不出爸爸妈妈。

即使他们一再强调他不需要做家务,但他会下意识地按照孤儿院的值日表来——他是负责扫地的。他隐隐约约地听他们提起过他,他在他们卧室门口听到的,他本来只是想叫他们下来听听他新学会的曲儿,他却看到阿姨哭着躺在叔叔的怀里:

“都三年了,他还是很少对我们笑,也不愿意跟我们多说几句话——我已经做过很大的努力了,努力跟他培养了许多感情,可是他为什么,为什么还是……”

“哎,当初我就叫你领养个小些的,大的都在孤儿院里受了许多苦,总是显得有点儿‘怪’的,小的才容易跟我们亲。”

“可是我看他这么乖,这么漂亮,还会弹钢琴,我以为他是个善良又聪明的小孩,却没想到……那我们该怎么办?送他回去未免太残忍,我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