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屿唱很怀旧的老歌,整个人活脱脱一个移动的人形金曲点唱机,一开口整个宿舍仿佛坐在老爹的车上,听车载音响里飘出来的《两只蝴蝶》和《挪威的森林》,于斐则唱些节奏强烈的摇滚中二曲子,嗓音一旦放飞自我,技巧没个正形地泛滥洋溢,好在热情会感染,惹得隔壁哭哭啼啼道别离的练习生挤到宿舍门前,有一茬没一茬地欢呼喝彩。
乐时对此的评价是:“几个菜,能喝成这样。”
于斐此刻正想哪出是哪出地唱“心里的花,我想要带你回家”,扒拉在门口偷听的任风风接了一嗓子工地粤语,笑得直不起腰,土味老歌唱得上头,任风风是个自来熟,站在门口叉着腰,声音朗朗说:“我有个梦想,就是抓个大主唱和我一起唱唱抒情rap。”
于斐把吉他的琴颈一斜,脸上懒洋洋的笑容颇有点儿潇洒风流的感觉,他挑了挑下颔,说:“请。”
那是一首诗性的rap,任风风先哼了个调子,于斐听出是什么歌,用吉他拨出带着和弦的主旋律,他跟着琴弦的嗡鸣,引进主歌词的调子,任风风合掌轻拍,小声嘀咕:“不愧是你!我以为没人记得这首歌!”
“海离我到底有多远,海的泪到底有多蓝。在天地间那条清晰的线,映出海的脸。”
任风风煞有介事地向四周鞠躬,从桌上顺起一只漱口杯,说:“一首《海子》送给大家!”
晨光熹微,空气潮湿,小雨淅淅沥沥停歇。
雨后的天空呈现光暗浮动的灰霾的蓝,如同一张濡湿的皱蹙的水彩纸,朝阳从群楼的后背游升,这张起伏斑驳的纸片渐渐发热、燃烧,堆拥不散的雨云染上金红烈火,一点一点焚烧殆尽。
绿树后的寂寂天幕,露出了洗蓝透明的一层底色。
假日的集训地静得落针可闻,不知名的树叶下有小鸟的低叫。苏乔叫的出租车很早,黑眼圈的自己带着三个黑眼圈的好朋友,连连呵欠地向场地外走,这是他最后一次走在这条林间大道上,淘汰之前,这条路是通向练习室的教学楼的。
于斐问他:“你回去之后要做什么呢?”
苏乔拉着几乎清空的行李箱,万向轮发出轻盈的滚动声,他打了个呵欠,回答:“回去先睡个好觉,我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以后呢?”
苏乔想了想,拿捏不准的语气:“可能自己出歌solo,也可能隐退幕后,或者干脆就淡圈做素人了,找个地方驻场写歌吧。总之——无论是业余还是专业,我都不会放弃做音乐的啦。”大门越来越近,天空也越来越蓝,云朵烧灼的痕迹变作柔软的雪白,苏乔深吸一口清新空气,“当然不会忘记给你们投票的。”
门外聚集着一些等待爱豆离开的粉丝,此时正十分友善地与几名保安大叔攀谈,苏乔停下脚步,回头将乐时、于斐、江河,挨个地打量一遍,最后微笑地说:“楚湘东的事情之后,是你们让我明白,力量弱小的我,原来还有能力改变和反抗。尽管我在这里的路已经走到最后。但对于你们而言,这是新的开始。”
“迎接你们的或许不是一帆风顺,但我衷心祝福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突破那一条‘线’,站到最后,奇迹正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所以才叫做奇迹。”
苏乔微微一躬身,挥了挥手,与三人一一道别,拖着箱子转身离开。
天光已经大亮,不远处传来粉丝的隐隐尖叫。他离开的道路上洒满阳光。
在这一天,离开的不止苏乔一个人。
窗帘刷一下拉开,午阳照亮屋内陈设。
宿舍的单间有近两个月没有使用,灰尘被扬起来,掀起一片金光闪闪的风。走廊上人来人往,练习生模样的男孩讨论着“月评”与“测试”的字眼,楚湘东将桌面的水杯和牙刷一股脑扔进黑色的塑料袋里,动作略显粗暴地拽开行李箱的拉杆。
回头时他被站在门边的人惊得一顿,旋即略有不耐地歪了歪头。门边站着个高挑苍白的少年,他的身上还穿着热汗蒸蒸的练习衫,短裤腿下露出两截小腿,他的刘海黏在额头,细碎的头发近乎扎进眼睛里。
楚湘东看着他的脸,冷冷笑了一声,拔腿拽着行李箱,路过那人的身边,没有想到那人忽地对着门槛伸出脚,将他的行李箱磕地一下拦住了,少年的双手仍然插在裤袋里,腿上的力气却很大,楚湘东没拖动箱子,只好退回房间,神色不耐。
楚湘东怒上心头,已经不顾体面,只恶声恶气骂:“崔谈。你他妈行行好,别看我的笑话,放我滚,行不?”
有几个路过门边的练习生,听见他大怒的诅咒,不由得纷纷侧目,小心翼翼地看向室内,却挨个地遭了楚湘东的白眼,生生地被吓退了。但几个有阅历、胆子大的练习生,故意地放慢脚步,对着门缝挑衅:“这会儿要出道的又不是您,运气可真衰,当初留在hp,保不准下个月还能在六光年出道,非要去大节目上当剪刀手,楚抄抄,你丢不丢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