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奏响起,于斐骨节分明的手指扫出音色漂亮的和弦,他温和地清唱一段副歌的主旋律,少年们一面随着节奏击掌,一面低声地合音,即便过了这样久,乐时仍旧能够辨认出每个人的音色。

那时的他们也有烦恼,糟糕的文化课,烦恼的月评,充满反对声音的家庭,容易喜欢、讨厌某个人,又因某个人激动、疯狂的十八岁,那时导师告诉他们“努力就是运气,世界总是公平”,于是他们也相信了,相信只要付出对等的努力,总会迎来属于自己的明天。

十八岁的于斐,发声的方式是天然、原初,不带任何技巧的,所有脱口而出的歌词,都是从心阐发的真切。

鼓点像是季夏雷鸣,节奏明快强烈,他的手指上下翻飞,在狂风怒浪的大海上,在风雨如晦的云翳里,吉他的主旋律犹如一羽破浪穿云的军舰鸟,飞掠出迅疾而流线的优美轨迹,满肩雷电狂风,却仍旧逆流而上。

歌声是疾风骤雨的主宰,从低沉浑厚的深海,冲向广阔无边的高天。于斐站起身,让呼吸爆发出穿透力极强的撕裂的怒音。乐声在层层递进、迁延往复的剧烈节奏里,地崩山摧地走向最高潮,在黑夜里奔跑的少年拾阶而上,一支箭从地底的深处射向满是乌云的天空,通透响亮的光芒照彻漫漫长夜。

低音浑厚而不刺耳,高音圆融而响亮。如果说楚湘东的初评价现场是窘迫困难的探寻,于斐就是奔向希望的追逐,每一次酝酿叠加的铺垫,每一个感情递进的转音,每一次抗争命运的怒吼,于斐都完成得如此淋漓尽致。

在歌曲的最后,来自未来的光芒似乎触手可及,歌曲兀然转向高潮的顶点,他竭尽全力,振臂呐喊,音域恰恰好触及到音符的高度,他完成得如此漂亮、完美,以至于一曲终了,身边的练习生都不约而同地送上了震耳欲聋的欢呼,与持续不断的掌声。

放碟的技工也跟着拍手欢呼,面如铁石的监督表情出现了松动,她握着录音笔的手微微颤抖,车门外的周望屿叫了声好,手掌心被拍得通红,江河和苏乔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半晌,苏乔才安慰而激赏地拍了一把于斐的肩膀,说:“不愧是你。”

唐之阳回过神,心脏仍然跳得很快,歌曲所产生的共情是惊人的,他竟然觉得有些眼眶发热,那如痴如狂,全心投入的表情,是矢志不渝的真切的热爱。他压抑着心底的鼓噪,冷静道:“是否构成抄袭,可以进行音轨的对比。”

楚湘东的双目圆睁,即便音乐已经结束了,他仍旧不可置信地看着投屏上发生的一切,一股恶寒从他的脚心窜进来,他在一刹那如坠冰窟。后颈的冷汗瀑布一般麻痒地直淌,他的心中疯狂地思考着反驳的方法——这首歌是他写的,可他在那时候分明还没有进hp。张皇无措之下,他以一种尖利的、拔高的声音,辩驳道:

“我不知道这首歌是于斐写的,都是公司选的,和我没有关系……你们要怪就怪公司,真的,”他的嘴唇一牵,露出一个不甚好看的、扭曲的笑,他似乎想要劝解谁、讨好谁,可所有人都沉浸在那首歌的余韵中,没有人在意他的回答,楚湘东又自我辩解道:“我真的,真的不知情。”

“那有一件事,你应该还记得吧。”

楚湘东倏然抬起眼睛,不偏不倚撞上江河的目光,事已至此,那双眼睛竟然出奇平静无澜,不愤怒、不嘲谑,只是有一种注视着将死之人的可怜与悲悯,楚湘东的脑海一片空白,潜意识却知道江河即将说些什么,他发出一声模糊的抗议,歇斯底里的厉声响起来:“江河,你以为没了我你还能出道么?你和我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想好了,没了我,你怎么出道——你的团怎么办?”

江河长叹一口气,垂下眼睛,陷入短暂的沉默,在这一瞬间,楚湘东甚至已经觉得局势扭转,可当江河再抬起眼睛时,那双眼里的神采足以烧尽他的心中,使他万念俱灰。江河口齿清晰,娓娓道来:“在a组主题曲center位置选拔时,楚湘东练习生盗取了我的动线走位,并在舞台上大放光彩,我当时出场顺位在后,对此毫无办法。”

苏乔错愕地看向江河:“这事怎么没听你提过?”

江河无可奈何地一笑:“你总生我的气,不和我说话。我又怎么告诉你?”

楚湘东站起身,因为力气过猛而碰翻了椅子,一旁的监督人员在经历于斐的惊心动魄之后,小心谨慎地挡在了他的面前,女监督面无表情,调整好公事公办的态度,又问:“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吗?”

乐时冷不防回答一句:“当时a班的所有练习生,都可以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