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抑扬顿挫,语调优雅平缓,谈吐之间礼貌地注视着对方的眉心,显得十足教养:“我认为比赛的输赢、名次的高低,都无伤大雅,把part让给你,是想听听风评复杂的于斐,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于斐没什么你来我往拉锯角斗的心情,何况对方第二名的票数是自己的三倍还多,对于这样旁敲侧击的话也只是平淡而诚笃地回复:“您倒是高看我了……”

对方仍然一副亦正亦邪,或褒或贬的态度:“不,换句话说,我觉得你挺有勇气的。大家这就明白了,你离开你的公司是有难言之隐的,但要是被人深究,又可以说这只是舞台效果的表达,还兵行险棋一着,很聪明。”

于斐停住脚步,袁弘杉仍然慧黠地看着他,那张与尖叫相伴的俊美面庞上,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峻气质,乐时也是冷性子,但他是一把带刃的锋利的刀子,袁弘杉相比之下,更像是松软的浮雪,随着心情的攥动,时而蓬松,时而冷硬。

于斐慢慢回答:“没有。你想多了。唱歌只是说出心里话的过程,没这么多瞻前顾后的内心戏。”说到最后三个字,他撑起自尊心压了重音,顺势一挑眉,对方被他的目光刺得眼睛一眯,还未转过弯来,于斐疏离客套一笑,转而快步离开了。

袁弘杉搁原地杵了半天,这才回过味来,合着于斐是拿他当千回百转脑内补足的戏精了,他有点儿烦恼地摸摸后脑勺,又用食指的指背抬了一下镜架,面色一垮,有些颓丧。他叹了口气,对着于斐的背影,郁闷道:“我就是想交个朋友……太难了。夸他的话,字字确凿。”

回到待机室时,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深呼吸的紧张声音此起彼伏。于斐站在后门处,远远看着投屏上的场景,那是《塞下曲》a组的表演。正是将发未发,开始前的短暂寂静。灯光如同灿金烈阳,在舞台上投出两个人的身影时,现场与室内的观众,都因为意料之外的惊诧瞪圆了眼睛。

面面相觑的讶然弥漫,窃窃私语的议论漫起。

“不是江河?”

“双人舞的核心part,不是江河和唐之阳吗?这位是……戴着眼罩的,先前眼睛受伤的那位练习生?”

“你不知道,昨天划了个大口子,差点见不到东西了,还出了好多血……我看得心惊肉跳,他那样的状况,也能上吗……”

一切的声音,在乐时那只并未受伤的眼睛,抓住镜头的一瞬,忽然万籁俱寂。

他的眼睛是熹光微明时一颗晨星,黑夜的暗冷凝结沉淀,朝日的辉光折射通明,他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融处,眼中的意味如若低语倾诉的旅人,既有长途跋涉的深深忧郁,又在鼓点响起的一瞬,迎着刺目尖锐的光线,如同迎接太阳一般,流露出了希冀与期盼的深情。

他是重新朝下的跪姿,跟随鼓点起身,没有任何凭依,单纯以腰胯的力气将身体向上顶起,仿佛攥住了虚空的枝蔓,他与唐之阳对视,眼神在一个刹那火花飞溅,朝阳初升前的寂静似乎被响亮的鼓点与无声的号角激活了。

掌心的攀沿一上一下,在二人的手心几乎相贴的时候,虚空中有无形斥力,将他们猛然分开。“着尽汉宫衣,心知更不归”的唱句,是展示身体,振翅欲飞的形态,骨盆与双肩在同一节奏上扭动,手臂平直向上,触摸光亮,指尖拉动肌肉,宽袍大袖从臂上落下,臂膀的肌肉线条分明流畅,心脏一般紧绷地一顿。

乐时的脸一半为绣银黑袍的袖子遮住,却露出那只充满叙情表意欲望的眼睛,他仰起头,机位恰如其分地打到了侧面,室内的呼吸声停止了。从他筋络毕露的手背,到眼角湿润的一抹暗红色影子,鼻梁至鼻尖,又至双唇与下颏,灯光掌管明暗的权力,将他的面阔镀上一层粼粼水光般的流畅金边,他的眼睛很亮,凝睇哀视间,浮光跃金。

一双手从他的两胁有力地探出,这是他与唐之阳的第一次身体接触,几乎抵着胁下两道力气,他双脚离地,做了一个极其漂亮的跳跃,如同真的得到了双翼,振翅欲飞。在落地的一瞬间,两人的手臂交叉握紧,唐之阳轻得简直是一片鸿羽,滑步踩住的并非一方舞台,而是宽阔寂寥的冰湖表面。

他滑向乐时的右侧,在与舞伴对视的那一刻,舞蹈产生了微妙的震颤,那是肌肉动作的共鸣,而在他以流畅的舞步与他分离,双手因为“更不归”的调尾松开时,他回头,在迅雷电闪的一瞬间里,看见乐时眼里的不舍、伤感与挽留。他于是产生了共情,舞台上唯有天与地,你和我,而歌词则是催促生离死别的命钟,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全情沉浸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