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儿到别墅,一共是四十三分钟。

徒步走了四十三分钟,膝盖疼,脚踝也疼,伤口发热,到了别墅,沈平格终于肯看看他,把他打横抱起来,失重感一下子传来——这让连燕突然想起来他之前偷吃东西被抓包的时候,脚麻了,沈平格也是这么把他抱起来的。

那时候沈逸明还活着。

他们的人生经历划分为“沈逸明死亡之前”和“沈逸明死亡之后”两个阶段,现在他们的相爱没有来自家庭的阻碍,却也没有变得高尚无畏起来,连燕确信他们之间竖起了透明无形的屏障,却不知道这道屏障什么时候可以破除。

沈平格帮他脱衣服,让他抬起手,避免温水溅到伤口,耐心地帮他洗澡,擦干净,继而穿好衣服。忙活完这一切,已经是零点了。给他穿睡衣的时候,沈平格终于开口了,说:“我下个星期一回学校。”

连燕抬头看他。

“我在这儿耽搁太长时间,学校的课程已经落下很多了,不能再耽误课程了。公司的事情,之前是我爸打理的,我也不懂怎么打理,暂时先交给代理人团队,剩下的事情我再慢慢学,”沈平格垂下眼睫,帮他系上扣子,“回头我可能申请提前一年毕业,过一年再回来……一些长假期还是会回来的,之前是我爸给你打生活费,以后就我来给,生活费半年结一次,如果不够,就再问我要。”

连燕咬咬嘴唇,低下眼,半晌后,轻轻点头。

今天是星期三,离星期一,也不过四天。连燕真实地感受到无能的残忍,沈平格替他撑起来了沈逸明离开后的一切,他什么都做不了,每天都在哭!连乖巧都做不到,他的独占欲在叫嚣肆虐,说要把他们都毁掉。

连燕很久没睡一个好觉了,他很困,早上却醒得很早,沈平格没有搂着他,在凌晨时分,连燕背对着他,看着太阳诞生,光芒挣扎枷锁,又折磨一般听着沈平格离开的脚步声,掌心都是掐出的红印,到最后连疼痛也无感了。

在七点钟,连燕起床收拾书包,去上学,听课,尽管一直在走神。他在纸上写荒诞的话语,被发现便罚站,站在原位置,或者站在教室外面,这都没有关系。

庞年察觉他的不对劲,快放学的时候,捣了捣他,“你没事儿吧。”

连燕看他一眼,摇头,又低下头。

他现在不想跟任何人交流,他一边觉得自己是压抑的,一边又觉得自己是可以被拯救的,只要沈平格吻吻他,原谅他,那一切都来得及。

上完晚自习放学,天黑透彻,风吹得人冰冷,连燕却去买了份关东煮,加了很多东西,一个小碗几乎盛不下,又加了很多辣,蹲在拿着竹签吃。蒸腾的白汽让眼眶都发热,连燕咬着蟹棒,烫得舌尖疼。

沈逸明死了,不会回家了,沈平格忙着后事,回家也晚,他在外面想做什么都行,回家多晚都不会有人发现。连燕甚至想去买盒香烟,用打火机点燃,他想尝尝香烟的味道,上一次从沈平格口唇间抢来那一点烟雾的味道早就忘记了。

吃到一半,舌头烫得没知觉了,身前有影子晃来晃去,连燕抬起眼来看,又没什么兴趣得低下头,继续吃剩下的部分,忽然身前的影子定住了,挡住了路灯的光线,连燕看不清关东煮里具体还留着什么了,有些烦躁地再次抬起头。

他就这么对上了女人的眼睛。

熟悉而陌生的眼睛。

·

附近有家甜品店,装潢一般,金黄色的灯光也尽是廉价的感觉,但是胜在近以及安静,玻璃门将冰凉世界隔离开。他们坐在靠门的位置,点了杯普通珍珠奶茶,连燕坐在那儿,几乎要认不出徐梅了。

徐梅。

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了。几乎是一看到她,那些丑陋恶劣的记忆就又如海潮般涌回来,不由分说地把他裹挟进浪里,要他闻腐朽的海藻味道。连燕近乎冷漠地看着徐梅,仔细打量。

徐梅老了。非常明显得老了,当年抛弃连燕的时候,她约莫是三十五岁,现在五年过去了,徐梅四十岁,却显得比五十的还要老,黑发中掺杂着许多银白的发丝,脸上皱纹也多了很多,穿着廉价的衣服,神情忐忑。

她像是天降一般,突然站在他面前,就如那天突然将他扔掉一样。状似意外,或许谋划已久。

“妈妈没想到你还愿意和……和妈妈坐一起聊聊天,”徐梅不自觉地搓着手,不敢对上连燕的眼睛,声音要听不见了,“我前些天刚从深圳坐火车过来,租了个二手房,就是想找到你,没想到真找到你了……”

连燕低下头,无动于衷。

“你现在多大了?”徐梅没得到回答,尴尬地笑笑,自言自语,“当年你是十二?还是十四?现在长得这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