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提醒他一句罢了,可这话在他听来,竟像是有些深意,也像是欲扬先抑的点明,他如今正需要仰仗常全义的提携。
究竟她知道多少?又为什么不肯明说?是不信他,还是也一样怀着不能言说的小算盘?即将要做夫妻的人,却总是把各自的心事遮掩起来,躲闪回避,避重就轻。他怅然,倏忽间想到一句话,世间至亲至疏者,是夫妻……
原来古人诚不我欺,如他们这样身心合一,却又各怀秘密的关系,即便再爱重彼此,也还是会让人无奈叹息。
他陷入沉思,她也不说话。车里安静下来,远处人声鼎沸。老百姓不明所以,听到通敌二字就恨得咬牙切齿,污言秽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听得她眉头愈发蹙紧起来。
正自烦扰,车外蓦地响起一记熟悉的娇嗔,“砍头有什么好看的,巴巴的带我来这儿!你这个大老粗越来越没计较了,小叔那么个精明人儿,没事能跑这儿来沾晦气?”
标准京片子,声音似黄莺鸟一样清脆,说起话来不停嘴,数落起人没完没了……
沈寰倏地掀开帘子,正看见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拽着一个男人走过车畔,她笑了,冲那女子喊道,“白音!”
那一对男女转头,赫然就是许久不见的,蒋铎和白音。
二人做寻常夫妻打扮,沈寰望着白音头上的妇人发髻,禁不住的调笑,“恭喜修成正果,看来今日相逢是有天意,赶着催着,叫我把欠你们的礼钱奉上才行。”
白音兴奋得像只小麻雀,挽着沈寰的手,上下左右的打量,“大爷!哎不是,姑娘啊,可算让我见着您女孩打扮的样儿了,真好真好,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您果真是个绝色的!这下好了,我在您跟前儿可真没了说嘴的脸面……说起来您这会儿,怎么在这儿?难道也是来看……看砍头的?
沈寰笑着摇头,“途经这里,刚巧被堵在路上,幸亏走不了,不然还真遇不上你们。”压低了声音,她再问,“怎么你们上京来了?天王派你们过来的?蒋钊呢?”
蒋铎憨憨的笑着,对她忽然变成了女孩多少有些不适应,说话间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落,搓着手慢吞吞道,“我们……上京有十天了,小钊早起出门,说是要上西四牌楼这边来。这不,我们俩就出来找他……要说为啥来,这个,这个还真不是天王派我们过来的,是……是,咳,一言难尽……”
“有什么难尽的,不就是被奸人排挤,呆不下去了嘛!”白音说起来不忿,“陈文德不是个好东西,排除异己,扶植自己势力,生生说……说小叔对天王有异心!”
沈寰惊讶,“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蒋钊他是受了我的牵累?”
“那倒也不是,”白音忙否认,“总而言之,那地方也不是什么王道乐土,我瞧啊,日后也难成就大事。”
虽这么说,到底还是被人挤兑出来的,白音犹可,蒋铎不免神情中透出落寞。
沈寰看在眼里,过意不去,笑着接口道,“你们下榻在哪里?既遇上了,少不得请你们移驾,去寒舍小住一段时日。你们也甭跟我虚客气,这么着,蒋大哥负责去找蒋钊,我先带着白音回去,拐走了你老婆,我可就不怕你不跟上来了。”
挽了白音的手就要上车,却忽然想起还有顾承在,连忙又彼此介绍一番。顾承见她难得这么热情,也笑说,“你们先上车,我和蒋兄一道,寻到他兄弟再回家去。一会儿晚饭你张罗罢,去外头叫一桌也使得。”
多善解人意啊,留出了地方,也留出了时间,给她和白音。白音不负期望,摇着她的手,一径追问,“是他么?一直都是这个人?临了回来还是找着了他,于是在一起了,是不是?”
她颔首说是,借着白音的问题回忆往昔,“从来都只有他一个,我回来了,发觉他还在原地等着我,一直都没变过。”
“我就说嘛!”白音自有一种事后诸葛亮的睿智,“顾爷那面相,斯文温厚,瞧着就可靠,怎么也不像能干出悔婚再娶那种污糟事儿的人。哎呀,这样好,误会都解除了,皆大欢喜!可真是让人高兴,得好好庆贺庆贺!”
沈寰点头同意,“只是你们上京这么长时间了,可曾想过找我?要不是今天赶巧儿碰上,咱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呢。”
她没有姐妹,在过去十七年的岁月里,只遇到白音一个朋友外加知己,同患难也共欢乐,在她心里早就把白音当成了亲姐妹。要是认真论起来,她还小人家一岁呢,只是她强悍惯了,让她对着这么娇憨可爱的小丫头叫一声姐姐,还真有点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