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慕一时语塞,只觉得一颗心随着忽明忽灭的烛火,一点点的沉将下去,沉到一处幽暗的所在,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许久过去,仍是无言以对。他在恍惚中想要告诉妙瑛,自己从未与绿衣圆房,从前不会,将来亦不会。然而却又有些惊怕,她会不会再度为自己寻觅良妾,那样的日子他又该如何自处。他自谓无法令妙瑛从丧子之恸中释怀,心中唯剩自责。沉默半日,也只得再度提笔,继续去抄写那些无法减轻他心中苦楚的经文。
东暖阁中的地龙烧得正旺,一尊掐丝珐琅莲纹熏炉中徐徐吐着碧丝,皇帝刚用过晚膳,常喜便将消食的普茶奉上,一壁为皇帝将今日的奏疏挪至面前几案上。
过得须臾,有内侍进来回禀,“才刚宗人府来回,祁王世子已将休妻书报上府衙,只是那杨氏如今病重,娘家又已没人,暂时先令其搬到王府后院,待得病势好转再迁出府去。”
皇帝一壁喝茶,听罢不置可否,常喜便示意那内侍退下。隔了一会,皇帝忽然嗤笑一声,道,“祁王世子倒是有情有义,若不是他老子逼着,未必肯休杨氏。”
常喜躬身道,“世子爷年轻,不识时务,皇上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罢了。”
皇帝吹着杯中热气,望了常喜,似笑非笑道,“你不用和朕兜圈子,替人讨情,什么宽宏大量,你心里多半腹诽朕冷酷无情棒打鸳鸯是真。”
常喜一愣,讪讪笑道,“皇上这话说的,臣不敢应。臣一介内臣,哪儿知道什么鸳鸯不鸳鸯的,更不敢非议皇上您呐。”
皇帝笑得一笑,道,“朕惩处给杨潜列传之臣工,那驸马近日可有动静?”常喜道,“不曾,都尉近来只陪着公主,除却进宫哭灵,连府门都不曾出得。想来早前也未曾参与过这桩事,臣派去公主府的人来回,每每都说都尉如今安之若素,心如止水。”
“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杨家的人还有不死心的。”皇帝颌首轻笑,指着常喜,道,“朕说你怜惜鸳鸯不假——那公主府的人来回朕,可和你说的不大一样。杨慕适逢嘉太妃病重,于府内毫无忧戚之容,尚与公主谈笑自若。如此没有心肝之人,自然无谓为父奔走,当是能安之若素。”
常喜呆了一呆,心中将那秘奏之人从头到脚骂了一遍,见皇帝笑言过后,不再提此话,也只好略过不答,着意服侍皇帝批示奏疏。
过了好一阵,窗外刮起了北风,将那窗棂吹得簌簌发响,皇帝闻声抬眼看了一眼,复又凝神于案前的字里行间。片刻之后,常喜听到皇帝声音清冷,低语道,“北风卷地百草折,丰年好雪,当是祥瑞之兆。”
作者有话要说:快完结了,深深,深深的开心,又深深,深深的怀疑,我还能不能写出一个好看点的故事,( ̄▽ ̄")
第84章 一峰晴见一峰雪
一场绵绵冬雪果然在夜半时分悄然落下,清晨推窗望去,犹见细碎雪片在空中飞舞盘旋,满目间俱是晶莹透白之色,天地在此际仿佛化作了一片清凉世界。妙瑛深深吸了一道泠泠寒气,隔着一小格窗,正望见内侍提了雪铲扫帚欲清理庭中积雪,也顾不得自己只披了件云缎夹袄,立在窗口扬声道,“别扫,且留着那落雪。”
内侍们微微一愣,忙躬身应是,想着适才去书斋处,都尉也说着要留下积雪自化,不禁感慨此夫妇二人心意相通。内侍们见一时无事可做,只得踏着一地琼瑶又缓缓退了出去。
妙瑛立在窗前望了一会雪景,便有侍女前来服侍更衣理妆。因尚在丧中,也只作了清淡妆容,罩上一件凫靥裘。出得寝阁,却不入庭院,只沿着廊下一路前行,蜿蜒而至书斋。
一进那院落,便看见杨慕站在檐下,她心头忽然一喜,一颗心接连猛地跳了几跳。她不曾问过任何人杨慕昨夜在何处歇息,只是今晨看到了雪景便萌生出想要寻他的冲动,她不过是凭着一股热切,一阵企盼,一种熟稔才冒冒失失地闯到了这里,却原来他果真就在这里。
她这样想着,他刚巧回首,四目相对,雪色流光映在他眸心处,反射出清华如水,澄明如镜的光华。妙瑛怔怔地看了片刻,垂目轻笑,作色嗔道,“你的病可是都好了?又不爱惜自己,也不加件衣裳再出来。”
杨慕微笑道,“今年没再犯过咳疾,想来是好了罢。”妙瑛缓缓走近他身边,侧头笑道,“那腿上的毛病呢?”杨慕垂首一笑,那笑容里带了几分歉疚,几许遗憾,“这个却没办法,恐怕是一辈子难好的病症。”
妙瑛鼻中微泛酸意,口里只不以为然道,“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谁知道呢,兴许日后我们游方海内,能碰见个神医也未可知。”她想起适才望见他眼底有些许青色,想来一夜不曾安睡,不由关切道,“你近来精神愈发不好,很该好生补养。我才刚过来,看见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咱们今日去采些来,配上花枝上的新雪,煮梅粥来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