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崇全身热得脱力,心里唯剩下一个念头,可残存的一线理智告诉他,杨慕此时还在身畔,只得急切道,“我头晕得很,今日,便回不去了,且占着你的书房一用。你不必管我,我睡一觉自然会好。”
杨慕无措地看了他半晌,见他神情不耐起来,一个劲催促自己快些离开,只当他是嫌自己在旁无法安睡,便抱了被衾为其盖好,又看他始终双目紧闭不欲多言,才微微一叹,轻缓的步出了书斋。
刚走出门,只见庭前月色被彤云蔽去,晚风过处遍体生寒,杨慕不曾穿得罩衣,已是有些瑟瑟发抖,想着此时妙瑛多半已睡下,自己只能走去外书房就寝,便又轻推房门,借着一缕暗淡月光随手抓了一件披风。待站在庭中预备穿上时,才发觉是错拿了杨崇的衣衫,既无谓更换索性胡乱披上,又将风帽系好,这才举步朝外书房行去。
杨慕渐渐行的远了,自不会留意园中山石后头缓缓转出来的人影,一高一低,纤细袅娜,正是久候在此处的绿衣与锦瑟。
绿衣半张脸隐在缎帽之中,只望着远去的人影,颤悠悠道,“那可是大爷?他就这么去了,也不管都尉难不难受……”
锦瑟噗嗤一笑,道,“我的好姨娘,他若是不去,哪儿还有您的事啊?您可别忘了,那酒是两个人喝的,药性自然也公道。大爷这会子还不知多难熬,且是火急火燎的家去呢,还顾得上旁人?”
绿衣的脸腾地一下红起来,幸而是黑天瞧不清楚,她猛地拉住锦瑟的手,问道,“这药可没有毒性罢,不会伤及都尉的身子?”
锦瑟狠狠一跺脚,道,“我就是再胆大,也不敢戕害都尉啊。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赶紧去罢,再晚了那药性一过,咱们可就白忙活一场了。”
绿衣身子颤了两颤,游移不安地看了看锦瑟,半晌发狠咬住下唇,用力点了点头,“好妹妹,我这就去了,成败不过这一次,无论结果,我总是多谢你。”
第83章 人生几度秋凉
巳时已过,庆王李佑堂下了朝,挪着步子慢悠悠晃到养心殿前。常喜站在廊下,眉头本已皱成一团,忽地看见他来了,赶忙换上一副笑容迎了上去。
“王爷金安。”常喜一边打拱,一边笑道,“有日子没见王爷上养心殿来了,尚未恭喜王爷晋位,臣这厢给您道贺了。”
佑堂挥手一笑道,“罢了,小王早前做个郡王,常掌印却也不曾看低了我,待我如故,这番情谊小王自会记在心里。”他冲紧闭的殿门一努嘴,“又是谁在里头长篇大论?多早晚能完事?”
常喜面露一丝苦笑道,“这可说不准,龙颜大怒,才刚把个豇豆红笔筒子都摔烂了——可是有人捅了马蜂窝喽。”
佑堂眼皮连跳了两跳,吐着舌头道,“嗬,本王来的又不巧了。为的什么事?”
常喜趋近几步,低了声音道,“昨儿翰林院给皇上进呈了一份本朝佞臣列传,里头头一个就是杨潜。”
“这是正经事啊,翰林院早该做了。”佑堂转着手上的玉扳指,闲闲笑道,“可是为他们写的不好,难不成如今还有人看不透时局,敢为杨潜说话?”
常喜摇头轻叹,道,“皇上的心思,臣也只是猜度,若说的不准,王爷一笑,咱们哪儿说哪儿了。臣觉着,皇上一则是嫌他们慢了,杨潜已伏诛三年,这传文却才呈报御前;二则是该传涉及杨潜三十年为官履历甚少,却详录皇上定其罪时的各项谕旨,是何居心,不可问矣。三则皇上原说杨潜此人尚有微劳可载,只是贪鄙成性、怙势营私、狂妄专擅。王爷想想这话什么意思,咱们皇上要看的佞臣传又该是什么样子?”
佑堂瞪圆了眼睛,沉吟良久,方恍然道,“录其微劳,是谓皇考宠信找个缘由;详书其营私专权贪墨成性,是谓当今裁度有个依凭。皇上要的是有据有理,要的是后人看到杨潜卑劣,却不是一张张裁决圣旨。这么简单的事,翰林院这些个书呆子竟会颠不破?真还不如我这个满脑子浆糊的傻王爷了。”
常喜禁不住一笑,又忙收敛住,摆手道,“王爷睿智,岂是那群文蠹可以相较。他们纯是猜度不出圣意,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只是这里头又牵扯出一号宗室,皇上愈发疑心不满而已。”
“宗室?”佑堂眼皮跳得更紧,挑眉道问,“该不会是小瑛和驸马罢?”
常喜忙摇头,笑道,“王爷宽心,那二位最是韬光养晦,再不牵扯这些旧事。原是祁山王世子在里头搅和了一道,他可不是娶了杨淇的长女。皇上恼恨他们不识时务,更恨一个女子还能挑唆夫君,下了旨要世子休妻呐。”他见佑堂神色一松,当即一笑转了话头,道,“这些小事王爷不必操心,只是咱们公主眼下也正忙乱,您听说了罢,嘉太妃病势沉重,公主每日进宫侍疾也未见好转,说句不中听的,怕是今岁的冬天熬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