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慕沉默良久,终是微微笑道,“是,大哥的良言我听懂了,只是我实在不知,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杨崇一哂道,“这我却也说不太上,只是你想想皇上因何迁怒你,不过是为着大伯罢了,只要你肯,大伯想必也不会怪你,这底下的话我就不便多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杨慕听罢,也只平静一笑道,“求了也未必成事,皇上心中有数。我便说一句不合时运的话,大哥难道还没尝够盛衰激变的滋味么?”
杨崇愣得一愣,却兀自不甘,一意再劝道,“可不趁着眼下皇上施恩的机会,往后再要翻身就更难了。”
说话间,倏忽一队雁阵掠过杨慕头顶的碧空,他举目望了好一阵,直到那一群大雁飞离了他的视线,方垂下头沉吟片刻,复又轻轻笑道,“朝亦随群动,暮亦随群动。荣华瞬息问,求得何所用?形骸与冠盖,假合相戏弄。何异睡着人,不知梦是梦。”他叹得一声,转顾杨崇,带了几分歉意道,“适才看南去的鸿雁,便想到这几句。大哥勿怪,我终是朽木,难再雕琢。”
杨崇听他吟诵,已知其心意难改,不免又讶异于他心境已荒凉如斯,转念一想,他不过才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遂连连摇首道,“我瞧着,这般下去,你就快要参禅了。”
杨慕垂头一笑,道,“差得远呢,倒是还须努力。”这话噎得杨崇半晌无语,又见他始终一副淡然温和的样子,让人愈发连气都撒不到他头上去,终是无可奈何,也只得岔开话题,与他扯些别的闲事。
两人相对闲谈半日,天色将晚,杨慕便留杨崇一道用晚饭,杨崇也不推辞当即应了。妙瑛在内院听闻,略一思忖,打发了绿衣前去预备酒菜,自己仍是在房中随意用些清淡之物,这一日也就算消遣过去了。
绿衣自去厨房备了杨慕素日爱吃的菜品,那厨娘等人见她来了,忙上前问好,赶着叫姨奶奶,又赔笑道,“多大的事,还用姨奶奶亲自来叮嘱,倒显得我们没眼色了,您快前头歇着,等齐备了我们再叫人请您过来——今儿晚上是您陪着都尉和大爷一道?”
绿衣被她们围得透不过气,心里愈发的不痛快,板着面孔道,“都尉和大爷叙话,有我什么事?我并没那么大脸面。”
众人听她语气有异,也不知何故,只得赔着小心周旋。待得叮嘱完酒菜,绿衣从那热气腾腾的厨房出来,已是一头一身的汗,站在院中一壁擦着汗,一壁想着近日踌躇的事,只觉得阵阵心烦气闷。
服侍她的小丫头锦瑟见状,趋前扶住她,关切道,“姨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头昏恶心?原不该来这厨房的,一股子混气味道。”
绿衣喘息一阵,摇头道,“有什么该不该的,我又不是那矜贵之人。伺候都尉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你这般说话,让人听去还当我那等轻狂人呢。”
锦瑟年纪尚小,说话口没遮拦,吐了吐舌头,仍是笑道,“谁敢说您,您可是咱们公主府里第三位主子。公主待您自不必说,就是都尉一个月中也有半个月都在您房里,满府里谁不知道您是都尉心尖上的人。”
这话不提犹可,提起来绿衣更是心中苦涩,半晌自嘲的笑道,“心尖上?就是心头血也不济!我算是什么主子,公主抬举我,赏我口饭吃罢了,做人须得有自知之明。”
锦瑟吃了一惊,打绿衣做了杨慕妾室,买了自己进来服侍也有一年光景,她每每见到的都是杨慕待绿衣温柔和悦,绿衣却在杨慕留宿过后的几日内心绪低迷,面色不虞。她从前也疑心过,只不敢细问细想,如今听绿衣语带怨怼,不禁一面猜度,一面安慰道,“姨娘别说丧气话,您如今万事皆顺,只差个小少爷罢了。这又有什么可愁的,您还年轻,作养好身子,不怕将来没那福气。”她眨眨眼,又补充道,“都尉毕竟是疼您的。”
见绿衣犹自深深吸气,面色有几分苍白,她越发压低了声音道,“姨娘这般不舒服,莫不是……是有了喜事?”
绿衣冷冷横了她一眼,嗤笑道,“你日日近身服侍我,难道不知我月信?我半月前才来了葵水,哪里来什么喜事!”
“这便奇了,姨娘身子康健,怎么也不见有孕呢?”锦瑟深以为憾,不禁脱口而出道。
绿衣被这遗憾的语气勾得心头酸涩,低了头苦笑道,“我身子再好,也架不住还是完璧,岂有这样还能怀上孩子的……”
锦瑟闻言,大惊失色,结舌了半日,才讶然道,“这可怎么话说的,姨娘也太过委屈了。难道都尉……咱们都尉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成他真是现世柳下惠,能坐怀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