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瑛看在眼里,心头一紧,知道那悬而未决的事今日大约要有个终局,便含笑对绿衣道,“先放着,你出去罢,我正好有话对诚义说。”
绿衣闻言,突兀抬首,脸上已一片血红,却是未敢再言语,默默的退了出去。
妙瑛取过烫好的巾帕,卷起杨慕的裤脚,敷在他微微发颤的膝上,“绿衣是好心,她服侍了我这些年,算是极可心可意的,当日又肯不顾自己,照顾安儿,我正想着该如何报答她呢。”
杨慕丝毫不疑有他,点头道,“是该如此,她年纪也不小了,不如你做主为她寻一门合宜的亲事,旁的倒罢了,只是对方的人品性情要好,肯一心一意待她方是上选。”
妙瑛淡淡一笑道,“哪里那么容易呢?偌大京城,难不成我满世界的相看去?不如从眼前寻一个。”她停了话头,垂目低声道,“这便是我要和你说的,请你纳了她。”
杨慕蓦地一怔,恍惚间只以为自己听错了,观妙瑛的样子又不像是在玩笑,愣了许久才道,“我以为我们之间已不用这般……试探了,我从没想过纳妾,何况国朝驸马也没有纳妾的先例可循。”
妙瑛低眉应以一记苦笑,旋即抬眼正色道,“我没有试探你的意思,是说真的。”杨慕凝眉,犹自不解道,“我却不懂,为何你要这么说?”
妙瑛淡笑道,“因为我已决定,此生不再诞育子嗣,但我终究是杨家长房长媳,不能不为你杨氏着想。我知道你对父母做过的承诺,也知道你不愿食言。绿衣跟了我这么多年,便如同我的妹妹一般,所以请你今后也善待她,不要委屈了她才是。”
杨慕虽听得心乱如麻,仍是急切道,“你为何不肯再诞育子嗣,是因为我么,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还是,还是你希望我能向皇上恳切陈情,希望他能怜悯我,赐我一官半职,让我能在宗亲面前有些体面?你那天那般问我,我就应该想到的,原是我太过令你失望……”他说到最后,声音已是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妙瑛心中一片惨伤,摇首道,“你别乱想,并不是那样。我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你能体谅。”杨慕心中满是疑惑,抓了妙瑛的手,问道,“什么苦衷,你说出来,我一定能明白的。”
妙瑛沉默良久,凄然一笑,低声道,“还能有什么,我不过是再也承受不了丧子的伤痛,我不敢,也不能再冒一次险。我知道安儿的事不过是意外,可那样的心痛,我实在受不得了。”
杨慕半晌竟是无言以对,亦惨淡笑道,“原来是这样……我又何尝不是,可我们总得往好处想,若非如此,该如何寻到生的乐趣呢……”他目光中带着几分歉然,几许爱怜,诚挚言道,“你我夫妻一心,实不必再多出一个旁人来。我不信你不懂我的心意。何况就算你好心为杨家着想,皇上也不会应允此事。我已不见容于主君,何苦还为这些事再去触怒龙颜,当真是自寻死路了。”
“你不必担心这个。”妙瑛将心一横,冷静道,“此事我已奏报皇上,他应允了。”
杨慕面色登时苍白一片,不可置信地望了妙瑛,双唇颤了几颤,才缓缓问道,“你早已奏报皇上,你一早便已想好了,只是如今才来告诉我,就是心意已决了?”
妙瑛颌首道,“是,我心意已定。今日并非询问你的意思,而是,”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赐妾予你。”
这四字一出,杨慕先是一愣,随即霍然起身,面上早已变了颜色,苍白中尚带着少有的愠怒,他强按下几欲拂袖而去的冲动,冷冷道,“纳妾一事,臣无意为之,只好多谢公主美意,请公主恕臣不能领受之罪。”
妙瑛淡淡一笑道,“我并不会降罪于你,皇上自然也不会。可你总要清楚,来日你百年之后,膝下无一子承嗣,九泉之下该如何见你父亲,还有对怀有殷殷期望的母亲?你既应允过,便该做得到,孝之一字何意、何解,你自当比我清楚!你执意不从,就是罔顾他们对你的嘱托,当日他们为你取字诚义,当是希望你信守承诺,永无食言之时。”
杨慕身子晃得一晃,面容惨淡无光,但觉得一口气血翻涌而上,她这般句句紧逼,竟是非要他应允方肯罢休,原来一生一代一双人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遐想,原来她早已厌倦了他惨淡的境遇,也许独善其身才是她日后所思所行所想。他心中怅然若失,自觉无力再这般相对下去,索性勉力扯出一记清浅的笑容,微微颌首,转身无言离去。
“诚义,你须得答允我。”妙瑛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此事我已和绿衣明说过,她自然愿意,倘若你不答允,她日后便无立足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