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又陵被这一声呻、吟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地定睛望去,见杨慕白皙纤长的双腿之上已肿起了手指粗的杖痕——那里的肉最是细嫩,如何禁得住反复笞打。他脑中嗡嗡作响,一股从未有过的惊恐之感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他奋力的奔上前,将杨慕的臀腿掩盖在自己身下,电光火石间只听“嘭”地一声,却是杖子砸在他脊背上发出一记沉闷的声响。
谢又陵被这一杖打得险些跳起来,他在剧痛中望向身下清瘦的人,迷惑于同样都是血肉之躯,这秀逸温雅的人是怎生捱过这一杖又一杖的惨酷责打。
常喜见状,连忙挥手喝道,“都住了。”想不到谢又陵求恳不成,竟会以身为杨慕挡刑,他有些疑惑地想着,这谢又陵难道不是十七爷的禁娈么?他摇摇头,喝令两旁刑吏道,“还不快将长史拉开,耽误了行杖,你们个个都得受罚。”
刑吏们心下一惊,唯恐常喜过后真的惩处自己,慌忙奋力去拉扯谢又陵,一拉之下对方竟是纹丝不动,眼见谢又陵铁了心的死死攥住刑凳边缘,只急得那两个刑吏满头大汗,在这漫天细雪中头顶竟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
众人拉不动谢又陵,却见杨慕轻轻动了动,转过脸来。众人只见他一张脸被汗水浸得湿淋淋的,一双眼睛却是清透明亮,隐隐有些水雾迷离,他艰难地启了启唇,近乎耳语般道,“你……别这样,我还不起……”
谢又陵一身的筋骨已酸到极点,只想大喊一声,“我不要你还。”却一口气提不上来,无力的趴伏在了杨慕身上。
常喜在一旁看得又气又无奈,忽然间灵光一现,谢又陵此举该不是妙瑛一早授意的罢?果真如此,那正好借机卖公主一个面子,反正自己画也收了,眼前慎刑司的人自不敢乱说,那么杖四十和杖三十又有什么分别?皇上是要刑辱杨慕,又没说要打成什么样,索性睁一眼闭一眼,既做了好人,又不违了皇上心意——才是正途!
常喜轻轻咳嗽两声,对着那手忙脚乱的刑吏喝道,“岂有此理,简直是一群废物!杖了多少了?”
他忽然话锋一转,问行杖的数目,刑吏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片刻,只觉得被谢又陵一搅合,还真记不得打了多少,只得支吾道,“好像,好像是二十八,也好像是三十。”
“混账!连数目都记不清,你们也配在慎刑司掌刑?正经该打发去神宫监洒扫太庙去!”常喜愤愤道,“连打了多少都不知道,叫我怎么监刑?”
适才报数的刑吏吓得不敢言语,另有一个尚算机灵,忖度了一番常喜话里的意思,大着胆子回道,“掌印息怒,是小人们不省事。小人看都尉刑伤已是不轻,不若……就权当那四十杖已打完,您瞧着如何?”
常喜面沉如水,冷冷哼道,“你这是串通刑监作弊,想要抗旨不成?”
那刑吏听着常喜的这语气不像发怒,觑着常喜的面色,小心赔笑道,“小人不敢,实在是小人刚才记糊涂了,适才已打了三十九杖,算上谢长史扑上来受的那一杖,刚好是四十记。”他冲着其余人等使了个眼色,众人渐渐明白过来,纷纷附和道,“确是如此,是打了三十九杖了。”
常喜浅浅一笑,道,“我被这谢长史一吓,可是全都忘记了,既然你们都说没记错,就姑且听你们一回,算上那一杖整好四十。”他满意的环视了一圈垂首低眉的刑吏,见谢又陵依然紧紧护着杨慕,心里又一阵好笑。他只装作没看见般,略一拱手,道,“慎刑司已按数目责罚完毕,请长史代为禀告公主。我等还须回宫缴旨,这就告辞了。”
谢又陵如蒙大赦,当即用力撑着身子站定,欠身揖道,“多谢掌印。”他目送常喜等人远去,深吸了几口清洌的空气,才敢转过身子,透过迷濛的双眼,恐惧又忐忑地望向那趴伏着的人。
杨慕瘫软在刑凳之上一动不动,谢又陵忙取了汗巾为他擦拭头上的汗,见那冠玉一般的面庞泛着青白之色,下唇处已被咬出了斑斑血痕。杨慕喘息一阵,奋力地抬起头,似要说话,却因适才忍痛之时狠命压抑,现下喉咙充血难以发声。谢又陵忙俯下身子贴在他唇边,听他声音微弱中带了三分感激、七分歉然道,“帮我……帮我整好衣衫,多谢了。”
谢又陵猛然间想起自己不忍也不敢看的那处伤势,目下还裸、露在风烟霰雪中,他知道即便到了如斯境地,杨慕仍是爱惜自己的尊严,为着这一句话也不知他忍了多久——他决计不会去求恳那些手执鞭扑之人。谢又陵心中既酸且恸,他不敢细看那带着点点血珠的肿胀皮肤,连忙迅速的将衣衫为杨慕掩好,这才唤来早已守在后院的内侍,看着众人轻手轻脚的将杨慕抬至软榻上,送回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