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连连后退了数步,不由得大惊失色,没成想杨慕一个清瘦俊秀的公子哥却身怀武艺,那看似轻轻地一拂力道却是不小,竟令自己躲闪不及,站定后仍是觉得肩头一阵作痛。他心下暗生惧意,却不愿在仆从面前失了颜面,色厉内荏地喝道,“好一个驸马都尉,竟仗势欺人,当街殴打良民!哼,你今日纵然走得,来日也终须给我一个交代!”
杨慕冷冷一顾,将那马鞭掷于地下,拉起呆若木鸡的杨崇,拨开人群便即快步离去。三人上了车,杨崇才从适才的慌乱中缓过劲来,不禁汗颜又羞愧,道,“你们怎么来了,我……”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支吾了半晌,方叹道,“那人是虎贲将军之子,借故来寻衅的。只是你这般替我出头,不要惹下什么祸事才好。如今他父亲正是皇上新提拔的武将,皇上视咱们家已如眼中钉,日后……”
杨慕摇头打断他,道,“大哥不必多虑,皇上若要惩处,我一身应下就是。怪我疏漏竟不知你如此艰难,且跟我回去,咱们再做商议。”
杨崇愈发羞惭,当着谢又陵的面也不好多言,只好重重一叹,道了声,“惭愧。”
待得车行至公主府所在街巷中,却见昔日杨府大门洞开,一群人进进出出,抬着箱笼家具等物,竟像是要搬入府中一般。杨慕不解,便命素砚下去打探一番。须臾,素砚来回道,“是博山郡王府的人在这儿搬家,说是皇上今日下旨,将……将咱们家赐予了郡王爷做府邸。”
车内三人闻言俱不答话,一时之间气氛沉重凝滞。杨慕忽然想起从前听人谈起过,佑堂曾对皇帝言及歆羡杨府已久,请将来不论哪位哥哥即位,将杨府赐给他做宅邸一事,想不到当日的玩笑话竟真的一语成谶。
杨慕虽心中黯然,却也感念佑堂对自己的恩义,遂一笑道,“那宅子空了许久,终于又有了新主人,也不枉父亲当年费力营造一场,物尽其用方是正途。”
他放下帷帘,心中却有一股难辨悲喜之感,昔日雕梁画栋,朱门绮户犹在,只是内中的主人却换了人间,这原是兴衰更迭,势不可挡的结局。千年万载,多少风流都湮灭在时光悠悠当中,永恒不变的唯有静默流逝的光阴,如同楼前溪水,缓缓向东,却依然一去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丰绅殷德他哥真的摆摊算命过,感觉还不如曹雪芹同学混得自在呢,至少后者还有一众接济的好友,还能以文字流放后世,镌刻在人们心间。
第68章 惜如死生别
杨慕因怕那虎贲将军之子伺机报复杨崇,是以同妙瑛商议过后,便将杨崇留在公主府中暂住,并将其家人一并接了过来。妙瑛的体谅令他满怀感激,然而他心里也知道这不是常法,奈何自己手中所余的银钱越来越少,只怕连赁一处清净之所都成了奢想。他心中踌躇,一时竟想拿些从前的书画出来,由素砚出面卖掉,一时又想典当些衣饰旧物,却又担心妙瑛知道更添烦恼。
妙瑛眼见他满腹心事,只当他伤怀短短几个月光景,杨府便换了新主人,她柔声劝慰道,“十七哥是奉旨行事,他自己原也不想的,倒是深悔从前说过那样的话。如今见了我就躲,更是不好意思面对你。看在他降了位,又怪可怜的份上,你权且别怪他才好。”
杨慕心中所忧之事究竟说不出口,只得顺着妙瑛的话,颌首道,“这个道理我懂,不过心里略有些伤感罢了,过些日子习惯了自然也会忘却。到时候请王爷过府,我正该为上次的事谢谢他的。”
妙瑛听罢,展颜一笑,又同他说起杨瞻近日的课业来,正说的热闹,却见绿衣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气喘道,“公主,都尉,快去东院看看罢,方姨娘不好了。”
杨慕与妙瑛俱是一惊,妙瑛忙问道,“怎么个不好法?请了大夫没有?”
绿衣神情哀伤,摇头道,“谢长史已派人去请了,可姨娘的样子……怕是不行了,大夫来也未必能成事,姨娘是……仰药自戕。”
杨慕惊骇之下也顾不得再去询问,牵了妙瑛的手快步来到东院,这是他第一次踏入这雅致清净的院落,却也无暇欣赏那院中太湖石叠做的绝壁,林泉深壑中映衬的佳木葱茏。匆匆进得房内,只见绣贞半靠着床头,手肘支在青白斗花小墩之上,面色苍白中隐隐透着青气,见他二人进来,却是强自打起精神,笑了一笑。
妙瑛看她这般模样已知不好,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绣贞摸索了半天才从被子中抽出手来。妙瑛见她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枯瘦见骨,险些就要溢出泪来,她吸了口气,勉强笑道,“怎么昨儿没见你,今儿就病成这个模样?你何苦这么想不开,我已让人去请大夫过来了,一定能医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