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慕放下帘子,半晌并未言语。谢又陵怕他多想,拍着他肩头笑道,“我打听过了,玉笙她们是去了大户人家,和各自的父母家人一起,也算团圆。这事须怪不得你,你不必为此自责。”
杨慕沉吟片刻,颌首淡笑道,“我明白的,不会为此自苦。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从前之事,却都不及我眼下所见发人深省。我不过是父亲获罪,家业败落,而这许许多多的人却是辗转如浮萍,命运半点由不得自己做主。就是那些看似自在的商贩平民,也仍是有自己的生计烦恼。我到底还过着金樽玉粒、衣食无忧的生活,这是多少人艳羡的,也是多少人求不得的,我平白占有了那么多,还有什么好抱怨,好自怜的。”
谢又陵侧头一笑,握了他的手,道,“这便是了,我一直没问过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杨慕垂首想了想,道,“我已不见容于君主,余下的岁月便安分守己,陪伴妙瑛,教养容安罢。”
谢又陵笑道,“如此甚好,当真是人生最最幸福圆满的了局,何况你从不是功名熏心之人,看来上天如此安排必有一番道理。”
杨慕心中释怀,一笑道,“陪我下去走走罢。”谢又陵含笑颌首,两人相携着下得车来,顺着缓慢而拥挤的人群向前走去,渐渐汇入茫茫人海中。杨慕踏着仲秋时节满地的黄叶,发出清脆响亮的声响,却不觉得萧瑟寂寥,反倒有种天涯踏尽红尘,一笑作春温之感,原来人生如逆旅,谁不是行人。
走了一会,街市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已让人应接不暇,忽然谢又陵“咦”了一声,脚下却顿住了。杨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看之下,竟是当场怔愣住。只见不远处一个摊位上,打着测字算命的招牌,那招牌下面坐着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人,正是他的堂兄杨崇。
杨慕呆立当下,良久之后,只觉得谢又陵拽了拽他的衣襟,他回过神来,喃喃道,“大哥为何在这里,我不知道他竟已这般落魄。”
谢又陵见他神情伤恸,心中不忍,道,“二老爷获罪,家中业已被抄检。大爷失了公职又身无爵禄,如今已与平民百姓无异,所以才会在此处以算命测字为生,想来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杨慕怔怔地点了点头,心中一阵凄然,他想起父亲最后嘱咐他的话,他在宗人府中身受刑辱而能凭着一口气咬牙挺过来的缘由,那是他曾对父亲母亲做出过的承诺,要以一己之力维护好杨家的子孙后代。他心中一紧,深悔自己这些日子不曾关心过问过杨崇,当即要挤出人群直奔他而去。
“诚义!”谢又陵一把拉住杨慕,道,“你别急,咱们贸然出现只会令他觉得尴尬。不如我回去再细细打听着,看他现下住在何处,生活如何,若是有需咱们再慢慢想法子助他就是了。”
杨慕适才慌了一慌,这会已稳住心神,头脑一片清晰,他蓦地想到自己已有两个月没有任何进项了,若不是靠着从前的积攒,只怕早就无以为继,还能靠什么去接济旁人?他这样想着,不禁有些一筹莫展,无言以对。
正自想着,忽然一队人马行至杨崇的摊位前,领头的是个穿着颇为华贵的男子,那人停马在杨崇面前,也不坐下测字,却是指着招牌一阵发问,看其面色十分倨傲,显见是来刁难诘问杨崇的,他手下之人也跟着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片刻之后,杨崇已有些招架不住之势。
杨慕见状也顾不得谢又陵的劝慰,快步走上前去,对着一脸诧异的杨崇道,“大哥怎么还在这儿,快随我回家去罢。”
杨崇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杨慕来寻他,他惶然起身,正要收拾随身物事,只见那华服男子一伸马鞭拦住了去路,讥笑道,“我的事儿可还没完呢,就想跑了?你且把骗我家小厮的钱先还回来再说,你既算的不准,就该退钱,不然的话我便拿你去顺天府,咱们在府尹面前好好的说道一番,看看他是向着你这个贪赃枉法的罪人之子,还是向着我等良民!”
杨崇听得满脸涨红,急道,“你休要没事找事,我何曾算的不准?不过是因你父与我父当年在军中不和,便借故报复于我,就是官司打到顺天府,我也是不怕的。”
那人撇嘴一笑,上下打量起一旁的杨慕,轻慢道,“你自然有恃无恐,你的好弟弟驸马都尉在此,你们杨家到底还有一个倚仗,原不算败落得一塌糊涂。我就不信,时至今日,皇上还能再容你们兄弟在京师重地作威作福!”
杨慕听他说的不伦不类,也不愿与他多言,拉起杨崇便要迈步离去,那人自是不依,高高擎起马鞭奋力一挥,那马鞭夹着风势眼看着就要砸落在杨崇面上。杨慕胸中气血上涌,当即伸出右手拂向那人肩头,趁着对方站立不稳,左手已一把抓住马鞭,稍一用力便将鞭子夺将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