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瑛怔愣片刻,捺不住她殷殷注视,轻声道,“您既这么说,我总归会尽力一试。可是……您都离开家乡三十多年了,何必非要执着于叶落归根?”
丽太妃见她答应,眉尖渐渐舒展开来,浅浅笑道,“你不懂得,那是上了年纪的人才有的体会和执着,年轻的时候,我也总觉得可以四海为家呢。”
妙瑛犹自迷惑,她想着自己,悠悠叹道,“我确是不懂,我虽生长的京城,可总有个想法,如果他日杨慕要离开这里,我便一心一意地跟了他去,长路漫漫,万里关山,我也是要陪在他身边的,也许……有他的地方,于我而言,便是家乡。”
丽太妃静静地听着,眼神慢慢变得空幻飘渺,良久发出一声极轻缓的叹息,却面带了微笑,不再开口说话。
妙瑛看着那曾经艳丽无双的面庞,而今却是消瘦得脱了像,她知道这是大限,人人都躲不过,可还是禁不住难过,她陪着丽太妃说了会话,看着她服下药睡去,才转身离开欲去和太上皇讨情她适才所言之事。
妙瑛虽然了解父亲,却也不知这桩事上他会不会开恩,岂有嫔御不陪伴皇帝而葬的,她这样想着,陡然间回忆起适才丽太妃的神情,那幽幽的目光里藏着一抿悲凉,一抹寂寥,她蓦然间明白起来,为女子者,愿随夫君同行,以夫君为家,为故土,为思念,那是因为她是爱着他的缘故!也许丽太妃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她的丈夫。
作者有话要说:这算过渡章吧,一个没有存稿的人,思维也跟着混乱起来。
第56章 人生非金石
黄昏时分,侍女们点亮了公主阁中的云母灯,妙瑛看着书案上那份丽太妃赏赐给她的物品清单,其上所列之物皆是丽太妃积年留下的,她择了最好的东西赐予了妙瑛,不仅是为她们从前的情谊,也是为报答妙瑛替她了却的最后的心愿。
物是人非,妙瑛轻轻叹息,此刻丽太妃的棺椁已运抵天山脚下她的故乡了罢,那日她对着太上皇凄婉的哀求,可他的回应却是一记混沌而茫然的目光,她说了许久才惊觉,太上皇的耳力已衰退到听不清她的言语。她又惊又急,百般无奈之下还是宫人提醒她,此时需找杨首辅前来。她起初还不信,待得杨潜在太上皇耳畔说了片刻,太上皇的脸上便露出一股凄然之色,沉吟许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杨潜不过说了两句话,丽太妃没有子嗣,日后陵寝前难免冷清,留下衣冠寝足以,且她既为胡妃,将她送回故土也可令她的族人感念皇恩浩荡,皇家体恤照拂之情。
她由此见识了杨潜如何得太上皇信赖,也清楚地感受到太上皇日趋明显的衰弱老迈。窗棂下的铁马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在暮春时节的和暖薰风里忽然打起了寒颤,她知道,一些自己隐隐察觉却又不敢触碰的真相正在渐渐地清晰起来。
交泰殿里灯火通明,皇帝盘坐在榻上,面前的几案上堆着小山高的奏疏,明明初夏还未到,他鬓边已有潮湿之感,可心里却只觉得阵阵发寒。
常喜捧了茶盏进来,换下已放冷的半杯残茶,灯光将皇帝脸上的细汗映得分明,他忙从腰间取下折扇替皇帝扇着凉风。
皇帝觉得舒坦了许多,御笔依旧捏在手里,不抬头地问道,“东暖阁那边,老爷子有什么消息?”
常喜清了清嗓子,回道,“白日里还是睡着,傍晚的时候醒了一阵,赵旭才要伺候进晚膳,又睡过去了。”
皇帝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常喜看着那一摞奏疏,有些心疼地感慨道,“老爷子一病,军国大事,民生民情,全都等着您发话,皇上这些日子可真辛苦了。”
皇帝依旧认真批阅奏疏,半晌过去,才极轻地笑了一声,道,“这才是朕该做的,如今大印在朕手里,朕这个皇帝做得才像那么回事!岂有为这个叫苦的。”
常喜想了想,道了声是,又不免关切问道,“皇上勤政虽好,龙体要紧,这冷不丁地操劳过度也伤身,若是不紧要的折子就拿去司礼监让他们批罢。”
皇帝笑了一声,见那茶盏中徐徐冒出的热气略微散了一些,便拿起来抿了两口,道,“这话如今也就你敢说了,知道的说你起小服侍朕,自是心疼主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惦记着赵旭—司礼监掌印的位子,和朕要权呢。”
常喜心里一惊,忙觑着皇帝的面色,赔笑着回道,“臣万万不敢存了这个想头,幸而皇上了解臣,臣肚子里有几根肠子总是瞒不过您去。”
皇帝点着头笑道,“这话是了,朕了解你,你也了解朕,朕的心思,你早就摸透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