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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繁华录 篆文 937 字 7个月前

妙瑛想到那一板一眼,面容沧桑的男子,不禁唏嘘道,“父皇准了罢,大姐夫还年轻,不该从此缠绵病榻的。”

皇帝颌首,微微闭目道,“朕没有不准。小瑛,父皇让你看这个,是想要你明白,朕不愿意把你嫁去外埠,更加不舍得令你去和藩,是因为你是朕最疼爱的女儿。朕老了,你在京里,咱们还能时时相见,可是你的几个姐姐……朕也许再见不到她们了。”

妙瑛第一次听到皇帝用这般感伤的语气说话,她回望向父亲,忽然在他鬓角边缘看到一颗淡褐色的斑痕,她知道那是上了年纪之人的标志,她的心忽然揪着疼了一下,父亲确是老了,也许真的像妙琼所说,他将那些爱怜,深情,眷顾都给了自己,这失衡的爱宠对于旁人来说,是不公平,对于自己,却是成就了她最美好的年华。她徒然的占有了他全部的爱,却无以回报,甚至还要向他索取,让他为了自己向祖宗家法宣战,向言官宣战,向那些宗室中的顽固者宣战……她凄然的笑了笑,原来自己早已习惯了对他的予取予求。

回到公主府,妙瑛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疲惫无力,又想起曾对着杨慕许下的豪言壮语,要从此冲破规矩的樊篱,结果一夕之间,竟都成了空。她不顾张嬷嬷苦口婆心的劝阻,执意唤绿衣去请杨慕过来,她今晚定要见到他,皆因她不知再次相见又会在何夕。

杨慕进得公主寝阁,见妙瑛正斜靠在软榻上,闲闲的拨弄着几案上的玉石棋子,十二破留仙裙长长的裙摆,在榻上迁延出一道柔靡寂寥的弧线,阁中早已撤了暖炉,那熏笼上还散着杳杳的白雾,氤氲着若有若无的清淡幽香。

杨慕脑海中蓦地蹦出一句话,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他心中便如同针刺般尖锐的一疼,脸上却只含了清浅的微笑,道,“今日好兴致,等我来跟你下棋么?”

妙瑛半垂了双眸,纤长的睫毛盖在眼睑上,却盖不住茫茫心事,“你不问问,我向父皇求的结果如何?”

杨慕在她对面坐下,执起一颗触手温润的棋子,含笑道,“容我也猜猜,想来,结果并不遂人意。”

“原来都写在我脸上了。”妙瑛郁郁笑道,“你猜中了一半,其实,是我未对父皇说。”

杨慕点点头,无声的笑了一下,“皇上对你,对我,对杨家的恩宠已经太多了,我们不该再令他为难,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罢。”

妙瑛怔愣一下,道,“你怎么知道?难道父皇已下旨,令你出任内务府总管了?”

杨慕颌首,道,“你也是为的这个,才不好再开口?”

“是,又不是。我是猛然间才明白,他对我的爱太过丰厚,我白白享受了十六年,却无一物可回报,既如此,还有什么脸面求他为再度我破例?”妙瑛定定的看着杨慕,道,“你不怪我么?”

杨慕轻笑着摇头,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这样的恩情我们本就难以报答,倘若为了自己的私情,令父母忧怀惆怅,便不啻于不孝,何况孝者,始于事亲,中于事君,于你我而言,更是如此。”

妙瑛半晌无语,神情间透着哀婉的凄迷,看得杨慕一阵难过,他只做不察,牵了她的手,走到寝阁外。抬眼望去,碧空之上,月华如水,凝练般洒在庭院里,照得一池春水悠悠,无痕无波,无喜无愁。

杨慕自身后拥了妙瑛入怀,一低头闻到她发间清新的蘅芷芬芳,就像今夜的月光,有着少女的清洌和温柔,这是他们最好的时光,因为美好,便再难圆满,如同这天上的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清明过后,杨慕隔日便会去内务府中处理公务,如此白日的光阴好过,到了傍晚回到涵虚阁,却仍是不免独自一人,偏生那寂寂的时光在等候中会变得特别悠长,仿佛凝固了一般,他看着夕暮中,廊下的烟水缓缓弥漫,风起时,庭前的竹子滴翠凝碧,东风吹绿园中的柳丝,春雨浸润斜阳外的芳草,而蓦然回首,却已是篆香烧尽,月上帘钩,日子便如那庭前流水一般,缓缓而逝。

这日,杨慕刚回到涵虚阁,换下一身公服,忽听得素简来回道,公主府的张嬷嬷来了,有事求见他。自从成婚以来,杨慕每每遇到张嬷嬷,不是被她横眉冷对的挡在公主府外,便是听她语重心长的教诲祖宗规矩,从未见她有和颜悦色之时,却不知今日为何主动登门要求见他。

张嬷嬷进了屋内,身后跟着一个眉眼颇为机灵的小内侍,她先是略福了一福,四下里随意看看,笑道,“都尉这屋子收拾的好清雅,竟是比公主寝阁也不差什么了,可见是大家公子,素日里最是讲究的。”